鳳孝才不像公輸魚一般思慮那許多,他只是酒意未盡散,胸臆須盡舒,但管說自己想說的一切。前塵往昔,杳杳翻回,去此經(jīng)年,舊事如昨——
六年前,皇長子成璋,身為太子,于東宮主位,監(jiān)國理政。他律己寬人,公正無私,處理政務時堅持律法高于皇權(quán),素有賢德之名,同時,他又曾親自帶兵出征南境,身負赫赫軍功,可謂文武全才,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一時間,滿朝文武皆以太子馬首是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封檢舉的密信赫然呈上御覽,驚了天下。信中舉發(fā),太子與滇南國皇室勾結(jié),企圖以南境五城作為交換條件,換取滇南國的支持,逼迫皇帝立即將皇位讓與他。
此信一出,滿朝駭然。很多人都不相信賢能的太子竟會作出勾結(jié)敵國、出賣百姓,逼迫自己父皇退位,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這太不合常理了。太子如日中天,在朝中一人獨大,深受各方支持擁戴,皇位遲早都是他的,他又何須急不可耐地做下這等滔天大罪。
皇帝也表示不信,但為了證實太子的清白,還是著令三法司調(diào)查。
就在這時,另外一件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南境大軍突然異動。那可是太子曾經(jīng)親自帶領出征過的舊部。數(shù)萬軍士分批開拔,以保護太子之名,直指帝都。皇帝派遣特使前去阻攔,竟被南境邊防軍首領蚩威給當場斬殺了!
如此一來,太子謀反便成為了不爭的事實。
太子百口莫辯。他要求皇帝給他一個當面解釋的機會。為表誠意,他不帶一兵一卒,只身前往奉龍殿。不料,那宮城邊的夾道兩側(cè),皇帝早已設下了埋伏。多疑涼薄的皇帝,從來就沒有打算過要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遂,太子成璋尚未走到奉龍殿,也未能再面見皇帝,便血灑宮城邊,薨世了。
太子死后,皇帝調(diào)動大軍,攔截了南境軍士,拿下了邊防軍首領蚩威,還找到了一封太子親筆密函。
密函里,太子細數(shù)皇帝各種的無能,說皇帝目光短淺,做事束手束腳,妨礙他的強國擴張大計;還說若要永成王朝得到更快更好的發(fā)展,就必須讓皇帝立即退位,故,他密令舊部心腹蚩威率大軍入帝都,助他奪位。
他更是坦白承認了自己確實與敵國有協(xié)議,但也只是假計為得支持,逼皇帝讓位;待奪位后,他自然不會將城池與百姓拱手讓出,不僅不讓,還會大軍出征,以舉國之力,將為患邊境多年的滇南國一舉殲滅;然后,便是西征、東戰(zhàn)、北伐,直至一統(tǒng)天下。永成王朝的百姓們便可跟隨他共享強國盛世了。
經(jīng)過查驗,此密函確系太子親筆。
這倒是能夠被天下人理解了:原來,太子還是那個胸有宏圖大志、心懷天下蒼生的太子,只是太過心急,斷送了自己,斷送了一代英武能干的帝王,也斷送了永成王朝一統(tǒng)天下的雄圖霸業(yè)……
鳳孝說得動了情,竟是把自己說得涕淚橫流、扼腕嘆息、哭到不能自已,連連高呼:“往事只堪哀!惟怨我生不逢時,晚生了數(shù)載,錯過了追隨前太子;惟怨前太子死得太不值、太冤枉,是朝廷的損失、天下的損失……”
公輸魚沒想到,性情中的鳳孝竟會對前太子有著這么深切的追慕之情,奈何斯人早逝,唯能殷殷勸慰:“經(jīng)年舊事,已如前塵,大表兄切勿如此感慕傷懷,還當以身體為重呀。”
鳳孝好不容易方才止住了悲泣,掩面哽咽著回廂房去梳洗調(diào)整歇息了。
目送鳳孝離開,公輸魚重新坐下來,微微嘆了口氣,自己心里竟也有了幾分不平靜。關于前太子的故事,她早先也曾知曉一二,如此詳盡地了解之后,不由地感慨。
不過,她與鳳孝不同,她感慨的并非前太子其人,而是“前太子謀反案”其事。
當年的太子謀反一事,若是事實,倒也合情合理;可,若是一計,那便是無雙的絕妙極計!
在這一計中,以一封檢舉的密信為破冰之石,皇帝為得一個明白,必會著人調(diào)查,是謂算計了皇帝的多疑;再有太子親筆函,其舊部南境大軍必有所動,從而坐實太子謀反,是謂算計了南境軍士的忠心;形勢越是不利,太子越是想自證清白,毅然請求孤身面圣,不信皇帝會當真對他下殺手,故而被誅,是謂算計了太子的坦蕩率直;事后太子親筆函現(xiàn)世,證明太子不是通敵賣民,而是急于成就一番霸業(yè),隨即平了民眾疑惑,是謂算計了天下人對太子的認知。
這一計,如此精絕,何人設計的?如此宏大,又是如何做到的?皇帝、太子、南境大軍、滇南國、天下萬民……難以想象,六年前,該是怎樣一場翻天覆地的風云雷暴,改變了整個永成王朝的走向,更是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人生軌跡。
光是想想,已覺心潮澎湃……
公輸魚正“澎湃”著,目光不經(jīng)意落在了旁邊的班九身上,就見貓兄從方才到現(xiàn)在,一直端坐在幾案前,冷顏如雪,靜默喵食,始終保持著同一節(jié)奏,仿佛是根本沒看到鳳孝那一番哭天搶地的怨怒,也根本沒聽到那一段令人澎湃的磅礴風云故事。
“貓兄,有時候,我真真是羨慕你呀?!?p> 聽到公輸魚這話,班九也沒抬眼皮,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魚涼了不好吃?!?p> 嗯嗯。魚涼了不好吃。端的是頂頂重要的“貓生哲理”呀——公輸魚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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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太子謀反案”,究竟是前太子真的謀反,還是一場針對前太子的驚天極計,這個疑問,留在了公輸魚的心里。
無獨有偶,另外一人也提出了這個疑問。
這人便是柳下薇。而她的這個疑問,是在晉王府里提出的——
晉王經(jīng)歷過了折杏苑暖閣里的那一場被刺殺事件之后,森寒劍尖刺向自己的畫面便時常入夢,每每午夜驚醒,脊背透濕。隨即,整個晉王府里里外外都加強了安防守衛(wèi),晉王自己更是深居簡出,還生生地病了一場。
以至于柳下薇前去回稟后續(xù)調(diào)查情況的時候,驚嘆:“呀!數(shù)日不見,奴家瞧著,三殿下竟是清瘦了一圈兒呢。”
晉王嘆息道:“刺殺之事一日未查清楚,本王如何能夠安于寢食?薇娘子此來,可是已有了調(diào)查結(jié)果?”
“正是?!绷罗陛p輕一福,開始細細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