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掉鬧鐘,許諾的心情像極了網(wǎng)上的一張表情包——“昨天不是才上班嗎怎么今天還要上班。”
不情愿的洗漱,畫個淡妝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憔悴,才準(zhǔn)備好出門。
沒進(jìn)殯儀館就聽到了很多哀嚎聲,許諾的一天就從這里開始。
剛開始的時候許諾最喜歡觀察這些哭的痛心斷腸死去活來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大部分人的情緒都能在痛苦和堅強(qiáng)之間完美切換,在這里,家屬的悲傷仿佛才是葬禮的主角,而對已經(jīng)往生之人告別才是順便的事情。
后來這樣的情況接觸的多了,她開始厭倦這種觀看和表演的關(guān)系,只一心把工作做好。
許諾仔細(xì)檢查好各種工具,梅朵才姍姍來遲。
“我還以為你要罷工了。”許諾壓低聲音說。
她擺了擺手,似乎沒什么說話的力氣,只拿著東西沒好氣的示意她趕緊開始工作。
許諾撇撇嘴,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和電影中的入殮師不一樣,她的工作并沒有那么小清新。
雖然清洗然后防腐處理、化妝、穿壽衣然后入棺做遺體告別的流程是一樣的,但電影終究是美化過了的。
電影里沒說過遺體有可能不完整需要修補(bǔ),也沒說過遺體到底散發(fā)著什么味道,也沒說他們每一天要處理的遺體甚至達(dá)到二十具,更沒說過他們?nèi)隉o休,幾乎沒有放假的時間,做的好了是應(yīng)該的,做的不好甚至要挨罵挨打。
“文藝作品真的就是文藝作品啊,可比不上生活的鐵拳?!彼睦镟洁?。
有人覺得她的工作很神圣,但是大多數(shù)人覺得她的工作又臟又惡心,還犯忌諱,就都把她當(dāng)瘟神一樣躲著。
不過也多虧這樣,她基本上沒機(jī)會參加別人的婚禮和葬禮,也從不出份子錢,人情往來是淡薄了,卻實(shí)實(shí)在在的省了錢。
每次想到這她不僅沒有被人群孤立的痛苦,反而還有種莫名的快樂。
這么說來,許諾確實(shí)是個孤僻的人,這份工作絕對談不上輕松,倒也沒讓她感覺太多不適,就算被歧視被嫌惡,被唾罵,甚至被毆打。
雖然近些年大家對死亡這個事好像是理解了一點(diǎn),迷信的人也變少了點(diǎn),但是不免還是有些素質(zhì)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打著自己正在遭遇不幸的旗號試圖來給別人制造不幸。
他們大多都歇斯底里,滿腔的憤憤不平,道理是講不通的,腦子里只有無法接受現(xiàn)實(shí)想要全世界陪他一起痛苦的這種想法。
我們這個民族總是這樣,喜歡把在遭受不幸的一方定義為弱勢的一方正義的一方,然后就開始為所欲為全然不用考慮其他的東西。
盡管有法律和道德的約束,他們做了壞事也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你們應(yīng)該讓著我,因?yàn)槲液芡纯??!?p> 也不知道到底世界上什么樣的科學(xué)家才能給他解釋清楚地球不是圍著他轉(zhuǎn)的,更不知道曾幾何時警察、醫(yī)生、法醫(yī)、入殮師這種行業(yè)竟然還有被服務(wù)對象弄成服務(wù)對象的危險,也許痛恨試圖幫助自己的人比痛恨意外和疾病更輕松一點(diǎn)?
許諾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見過多少具遺體了,也許是死人見多了,她說不上自己是麻木還是別的什么,總之她討厭著這些帶著些表演成分的悲痛。
對于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這件事她比誰都要清楚,她也許不知道死對人類到底意味著什么,也不喜歡叫死去的人為往生者,但她從來不相信有神靈和死后的世界,更不相信天堂和地獄的存在。
甚至悲觀的她總覺得這兩個詞匯是人明白了活著的時候無法做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而做出的幻想罷了。
對她來說,死亡不過就是死亡本身,既不是活著的對立面,也不是什么極樂凈土,如果可以想象的話,活著的感覺消失了大概就是死亡吧,也許就是因?yàn)樗旧硎俏粗?,人類才對此充滿了恐懼和敬畏。
當(dāng)然,敬畏從來不是壞事,一個人如果連對死亡的敬畏都沒有了,那他大概真的就什么事都能做的出來了,但一味的信奉牛鬼蛇神,忌諱這個忌諱那個的活著到底有什么樂趣許諾是一輩子都體會不到了。
反正說這么多東西,說來說去,她復(fù)原了那么多具大體了也沒見過什么死而復(fù)生的事件,更沒見過什么鬼怪靈異。
作為一個新時代社會主義接班人,她堅持著眼見為實(shí)的態(tài)度,在沒見過人詐尸或者見過人的靈魂之前,是絕對不會相信世界上有鬼的。
不過據(jù)不科學(xué)專家統(tǒng)計,人見到鬼的概率比中彩票頭獎的概率都要低,許諾等人研究了一下,覺得成為富婆的可能性更大一點(diǎn),隨即也不再爭辯這個問題。
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仔仔細(xì)細(xì)的洗好多遍自己許諾才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開始刷手機(jī),也不是沒有事情做,姑且她還是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愛好的,論說,不去找男人的時候,她有一堆事可以做,夜跑,健身,讀書,畫畫,做毛氈,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研制新菜品,打游戲,追劇,她自己也可以過得很有趣,但矛盾之處就在于她還是時不時地想要人抱抱。
也許有些男人會說她賤,但是她倒也不在乎,她覺得這種“渴望”多半是來自于身體的本能,物種的本能,是人類這個物種刻在基因里的,害怕自身消亡的一種生物本能。
但是不管是從傳染病還是從意外懷孕的方面考慮,許諾拒絕一切沒有防護(hù)措施的行為。
從她無聊的時候看的沒營養(yǎng)的小說里,她最討厭的就是意外懷孕后把兩個人綁在一起的橋段。
不要跟她說什么打胎傷害女人身體的廢話,這個孩子跟那個男人總得死一個,打死那個男人難度大還違法,那就只有打胎一條路可以走了。
畢竟生出來痛苦三個人,不如大家都放過彼此。
也別跟她說什么沒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鬼話,她就不知道這個沒有孩子不完整在什么地方了,大家都得按部就班,一個個模子里刻出來才算是好的?
常有人說許諾活的太自我太自私,不考慮別人的感受,而通常他們說的這個別人就是他們自己。
許諾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要為別人的想法和決定付出代價,所以寧愿做個自我自私的人。
她憧憬那些無私奉獻(xiàn)的人立下的豐功偉績,可這不妨礙她凡事優(yōu)先考慮自己,年輕的時候,她想活的熱烈,現(xiàn)在她26歲,只想活的開心。
“GAME OVER”,血紅的大字讓屏幕又一次灰了下來,不在狀態(tài)的許諾索性把手機(jī)往床上一扔,望著天花板開始發(fā)起呆來。
腦子里忽然蹦出了一個穿著浴袍的男人坐在地上沖著她說:“過來”的畫面,男人的臉龐半明半暗,他不知道自己的眉頭正微微蹙著,眼睛里也都是赤裸的脆弱,那一刻不知道是女人的第六感在作祟還是別的什么,她覺得他們像極了,他在渴求的東西,跟她一樣。
她朝他走過去,倒在他懷里,眼睛里是窗外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火,唯獨(dú)沒有她的身影,但是她并不在乎。
她想起那天火熱的癡纏,身體的交融和回蕩在房間里的曖昧的聲響,那一瞬間到達(dá)的活著的踏實(shí)感。
真好啊,此刻的許諾無比想念溫暖的人體,而她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抱著一杯剛煮好的牛奶,想著,什么時候能再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