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待到月亮睜開它的光芒，草叢中那些蟲鳴此起彼伏，地面的積水上，倒映著搖搖晃晃的女生宿舍樓，連成片的黑色讓這棟樓看不真切。
“怎么樣？”待到宿舍的其他學生睡著之后，楊夢婷從床上悄悄來到了潘潔瓊的床邊。
她知道潘潔瓊這個夜晚是很難睡著的，戒尺帶來的是長久的腫痛。
“夢婷，你說，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出去？”潘潔瓊仰著頭，聲音里帶著無助，楊夢婷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淚水從好友的臉頰上不停地滑落。
“沒事的，潔瓊，很快地，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
楊夢婷出言安慰，她吃的苦沒潘潔瓊多，且本身性格也樂觀，哪怕進了學院，也還對離開這里充滿了希望。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都是假的……”
潘潔瓊低聲抽泣著，哪怕是在夜晚，她也不敢大聲哭泣，宣泄委屈，因為一旦被巡夜的老師發(fā)現(xiàn)，又將面臨懲罰。
楊夢婷抓著潘潔瓊腫脹的手心，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上過藥的手掌比之前要好許多了。
“沒事的，潔瓊，不要怕，我們可以出去的，一定可以的……”楊夢婷小聲安慰著哭泣的潘潔瓊，腦袋依靠在她的肩膀上，不時抬頭蹭蹭她的臉頰，為她拭去淚水。
……
夜晚對于有希望和有溫暖的人來說，是甜蜜的，因為每一次醒來的明日，都是新生，對于那些朝不保夕的人來說，戰(zhàn)爭與死亡比被窩來得痛快。
周瑋哆嗦著身子，躲在床的角落里，到了真正的夜晚，他才知道過去能待在溫暖的網(wǎng)吧里事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抬頭看著門上面的風窗，那里只有氤氳的月光，整個房間算得上密不透風，他感到一陣便意。
房間里是有廁所的，這是他后來小便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不過與其說是廁所，不如說是一個蹲坑罷了。
他站起身子，佝僂著背，手扶墻壁走到蹲坑處，一天的時間，他已經(jīng)對這個房間逐漸熟悉了。
他站在了蹲坑上，下意識想要脫下褲子，才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渾身都是赤裸的了，哪怕不時有風吹過他的大腿內側，他也沒了最初的羞恥了。
他不是第一次光著身子上廁所，不過在這黑暗當中，在陌生的囚籠里，他沒有任何經(jīng)驗。
短短的十分鐘的如廁，讓他感覺到肚子一陣舒坦，這是煎熬的倚天當中為數(shù)不多，他感到身體舒服的時候。
可下一秒，他才驚覺，知曉了這里沒有紙巾，他在光禿的墻壁上摸索了一遍，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
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的周瑋，呆滯了一會兒，忽然就笑了，他的淚水劃過臉頰，從下巴滴落在了地上，他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多少次流淚了，這一個暗無天日的房間不停地把他的防線一點點打破、一點點擊潰，人在這里根本就稱不上人。
他用右手把股間的污穢扣了，擦在了墻壁上，然后用左手再沖水按鈕上按了一下……兩下……三下！
停水了！
這是周瑋腦海路浮現(xiàn)的第一想法，下午他小便時，還是有水的，他本想用沖水把右手的污漬沖洗干凈，可是此時就連這種奢望都被打破了。
他再一次崩潰了，那雙明亮的眼里只剩下一絲黯淡的光采了。
他右手在墻面的不同位置擦拭，直到感覺手上的污穢干凈了，從蹲坑上站起來，佝僂著回到床鋪。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股間的污穢，可是他卻沒有絲毫辦法。
他只能將輕薄的被子蓋在了身上，把骯臟的背后對著墻，用這樣的姿勢來睡覺，這樣也許能夠不讓糞便弄臟他唯一的凈土，和還算干凈的身體。
迷迷蒙蒙中，他因為困倦睡著了，可倏忽見，他卻聽到一陣陣騷動，像是動物穿行在地上。
熟睡的他，感到赤裸的胸膛上有東西在爬動，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在睡夢中被驚醒，他驚恐地抓住那只動物往旁邊用力一甩，從躺著直直坐起了身子，一陣冷汗。
清醒過來的周瑋，方知道剛剛在他胸口爬的，橡皮擦大小的東西是蟑螂。
這個房間里竟然有蟑螂！
這個事實讓他難以接受，他是害怕蟑螂的，尤其害怕在這種地方的蟑螂的，他能想象，在他睡著之后，一定有無數(shù)的蟑螂在他的身上到處爬行，他說不定還吃掉了一些很小只的幼蟲。
他嚇得靠在了墻角，可角落退的時候，他的手摸到了一個毛絨絨的東西，那東西剎那就跑走了，四周傳來了窸窣作響的吱叫聲。
老鼠！
周瑋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在這個房間里還有老鼠，而且不止一只。
老鼠是吃人的，他是見過野老鼠和蛆，把路邊一只被撞死的狗，在一個星期里吃掉的惡心場景的。
我應該是要死了吧……周瑋這樣想著，老鼠和蟑螂都是吃死人肉的。
死了應該也是挺好的吧……周瑋第一次想到了死，在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他總算明白了一些事情，那就是他曾經(jīng)再新聞上看過的，那些因為絕望而跳樓的人，當時他嘲笑那些人，可現(xiàn)在，他終于能夠理解那樣的心境了，并且不再覺得可笑了。
絕望遠遠比死亡要來得可怕。
周瑋徹夜都不敢閉上眼睛，可是最后終究還是扛不住困意，閉上了雙眼，他恐懼蟑螂和老鼠的啃咬，可是，他卻無法讓身體因為恐懼而一夜不睡。
一旁未沖的廁所的臭味彌漫了整個房間，可他的鼻子幸運地堵塞了，發(fā)燒的癥狀也沒有了。
周瑋在昏昏欲睡中想，要是能夠燒到41度再高點，他就可以在昏迷中死去了。
只是他覺得這樣很對不起疼愛他的奶奶，他的心中此時此刻裝著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都是奶奶慈祥的面容，和他對奶奶的臭脾氣。
如果能夠出去，他一定要好好報答奶奶，不再沖奶奶發(fā)脾氣，這么多年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從來都沒有打過他，罵過他。
他幻想著回到家里，和奶奶坐在一起吃飯的場景，嘴角帶著一點苦澀的微笑閉上了雙眼。
一旁的蹲坑里，無數(shù)只蟑螂在上面爬行著，在黑暗中爬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