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后本就筆直的腰背,似乎有座不斷生長的高山撐著,此時又刻意向后傾了傾。
即便不能再母儀天下,但在這永安宮,在這處椒房屋,她還是那個萬人之上的太后,仿若仍享無限尊榮。
只是顧盼沒想到,這位后宮之主還是個話癆……
“你,也別覺得孤話多?!?p> 顧盼也挺起了腰,趕緊搖頭道:“其實也還好……”
話多沒事兒,主要是您不讓插嘴啊……
“呵,畢竟到了這般境遇,所求半生榮華、所戀王權富貴,也皆如煙云般散盡了。倒是孤還要承你的情,耐著性子聽我說這些。
種種過往,已不必多說,真若論起董賊入京肆虐之禍首,還是孤那兄長的主意,而如今兄長他業(yè)已身隕,其因與我放縱常侍未嘗無關,說到底,孤也并非無辜,只是憐惜我那孩兒……”
劉辮,這才是何太后最在意的人,是她一心的托付。
年紀不過三十余、正是成熟風韻的何太后眼眶泛紅、動了真情,眼角卻終究沒讓花兒變落紅。
顧盼輕咳兩聲,想著要不要把王美人和劉協的糾葛再幫她補充進去。
短暫地沉默中,桃子的清脆顯得有些突兀。
“太后,這核……”
顧盼晃晃手中的桃核。
何太后的話匣被扣上,一雙鳳目一張,似乎想知道眼前之人為何沒有動手的意思,帶著疑惑、好奇、凝重等種種情緒,指了指桌旁的一個金籃子。
“哐?!?p> 顧盼把桃核扔了進去。
“啪啪啪?!?p> 顧盼拍了拍手,用手按動一下蛤蟆鏡確認了時間,在凳上翹起了二郎腿。
“我們干脆一點,太后要怎樣才相信我是弘農王派來的?”
“你——”
沒等何太后說完,顧盼直接一抬手,起身打開了房門。
將兩個嘴角流出哈喇子的侍女扔在了何太后腳邊。
“她們睡不了很久,從我進門起算半個時辰,是永安宮防備最為松懈之時,我有六成把握可以帶太后順利出宮,若是太后優(yōu)柔寡斷,非但遺恨終生,便是九泉之下也難以心安?!?p> 方才還不緊不慢吃著桃的憨憨男子瞬間變了臉。
“是辮兒叫你來的?只有六成?”
“嗯,其實是三成?!?p> 顧盼緩緩將頭前傾,視線交匯,他如星宿般的眼中透射出直懾人心的光芒,“若是不走,三日之內,太后必死無疑?!?p> 何太后胸脯開始了起伏,漸漸劇烈,一雙眼睛也似能將顧盼千刀萬剮。
可惜,顧盼來自24世紀,不是2世紀,王霸之氣負面效果大幅縮減。
“我所言真假與否,太后心中想必早有定論,若是不信,大可一試。若非弘農王一片赤誠孝心,我又怎會犯險入這深宮?恕我直言,太后您的死活,我根本不在意?!?p> 也許何太后這一生中,都沒聽過這樣的話。
“你……膽子很大?!?p> 對她這樣權力欲和掌控欲達到頂峰的女人而言,比死亡更難受的,大概只能是被蔑視了。
“留下必死無疑?呵何,只是危言聳聽罷了。”
何太后站了起來,神情像是一只動了真火的鸞鳳。
“三成把握,哈哈哈哈,可笑呢,可笑至極!莫非你真以為,孤在這宮中就是任人宰割的砧板牲畜?我便是留在永安宮中,等著我大漢勤王之軍光復洛陽,把握也不止三成!只三成把握,你就要本宮賠上命來賭?”
顧盼頷首。
別看你做到太后,就是太皇太后還往后一直往后,都不如你腦子滯后。
你知不知道董卓要廢帝,為什么扶劉協,就是因為你勢力太大了,而劉協的勢力……人家親媽你殺的!
最關鍵是,你以為的勢力,在西涼鐵蹄揚起的煙塵面前不值一文。
“既然如此——”顧盼抱拳一推,準備開溜。
“我走?!?p> 何太后道。
“?”
這么跳脫?
你是不是有???
看著發(fā)蒙的顧盼,何太后第二次有了笑意。
“即便是圈套……可我想辮兒了?!?p> 這一瞬間,顧盼仿佛被什么東西擊中。
似是觸電般,身體陡然一僵,連呼吸都變得磕磕絆絆。
“這凜冽冬日,辮兒他可還吃得飽、穿得暖?手下宮人侍候還妥當么,和唐姬有沒有受人欺侮?若是可以一見,孤這茍安于世的性命又有何惜。”
何太后嘆息著搖搖頭,又似笑非笑道:“該如何出宮,救命恩人,可有良策?莫非我等無需遮掩,要大搖大擺出宮?”
顧盼也笑了,“遮掩的手段自是多了去,不怕太后不滿足,只怕太后受不了?!?p> 說罷,顧盼走出了椒房屋,片刻之后,已換好了宮中常侍的衣裝。
“這宦官扮相,倒是不錯?!?p> “會說話你就出本書?!鳖櫯伟琢撕翁笠谎郏戳丝此_邊昏迷的二人。
“先穿上她們的衣服,繞過永安宮西殿的值守,自有一隊宮人等候,衣服行裝都已妥當,你便隨我與混入宮人中,待到上東門外墻下,還有一身夜行衣要換?!?p> “先退下吧。”
何太后也不再多言,她本就不是多言的性子,先前或許是因為……
人之將死,其嘴也貧。
顧盼剛邁出門檻,身后又傳來一句:
“今夜辛苦,待見到辮兒,我會讓他將你碎尸萬段?!?p> “嘿?!?p> 顧盼嘴角一抬,“到時候連你娘倆一起揍?!?p> ……
永安宮,偏殿之外。
白日里彌漫地熏香早已散去,余下的,只有清冷和孤寂。
還有昏黃的燭火,在黑漆漆地宮殿中跳動閃爍。
忽地,一個疾步前行的宮女從殿外回廊躥出,不時向后、向左右張望,臉上帶著慌張之色盡顯。
待她邁進殿來,殿中的長生燭竟悄然亮起一盞。
這一盞燭火只發(fā)出了方寸的光亮,卻映出了身后一道修長的黑影。
“??!”
宮女尖叫一聲,正欲轉身逃走,身后的殿門卻猛地關上。
眼見逃脫無路,這宮女又扭回身來,朝著殿上的黑影大哭著爬去。
“千戶、千戶大人饒命?。 ?p> “喲?!?p> 渾厚,陰冷。
男子從黑影中走了出來。
“你還知道咱家是咱東廠千戶。”
蒼鷹似的魏忠良微瞇雙眼,就像盯著一只稚嫩的野兔。
“大人,婢子絕無背叛東廠之意!只是今夜……婢子的……他正在上東門執(zhí)守,婢子也是怕他與我東廠……”
“好姑娘,重情義?!?p> 魏忠良贊許地點點頭。
“全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