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了。”
我壓低聲線,附在趙圳耳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我下意識掃視了四周,這個位置,能將會場上的一舉一動,一覽無余。
趙圳被安排坐在這個位置,真的是巧合?
場內(nèi)有了南初公主的加入,令這場原本不見兵刃的較量,變得非常微妙,充滿了濃厚的火藥味。
不過,場上的眾多青年才俊,我所認(rèn)識的面孔,無外乎是看似豪邁實(shí)則心懷鬼胎的晉王,還有許久不見的……方鄞。
今日的方鄞,一襲暗紅色騎射裝,勾勒出挺拔的身軀,儼然是不可多得的冷峻少年。
按理,溫國公因私鑄礦鹽一事入獄,方鄞作為溫國公府的二公子,理應(yīng)回避這種場合,避避風(fēng)頭才是。
但目觀場上手握弓箭,穩(wěn)坐高頭駿馬之上的方鄞,顯然是我多慮了。
方鄞的騎射上乘,十支箭,箭箭中靶心,非常出彩。
不過,相比久經(jīng)沙場的晉王,方鄞還是落了下風(fēng)。
因?yàn)闀x王的十支箭,箭箭穿透方鄞的箭心,堪稱一絕。
場上,最矚目之人,無疑是晉王。
不論是騎術(shù),還是箭術(shù),場上無一人能與之比擬。
想到趙圳莫測的身手,我突然好奇,如果趙圳能下場內(nèi)施展身手,到底誰會更勝一籌?
但看到眉目低垂的趙圳,我似乎明白了趙圳的隱忍不甘。
就像此刻。
趙圳,就像是局外人,被眾人隔離,孤僻地坐在此處,冷眼看著場內(nèi)外的喧囂熱鬧。
仿佛,一切與他無關(guān)。
可他,本該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
如今目睹晉王、南初公主被眾星拱月,被高高捧在他可望而不可求的高處……
我想,他是難過的。
烈日當(dāng)空,會場上勝負(fù)已見分曉。晉王騎射當(dāng)屬第一,得了周宣帝賞賜,賜虎符,掌管三軍調(diào)令。
晉王本就常年馳騁沙場,手握重兵,如今得虎符,掌管三軍調(diào)令,無異于如虎添翼。
周宣帝的用意,眾人猜測不透。
而此次騎射僅次于晉王的方鄞,亦得了賞賜,賜良田百畝,晉升為兵部侍郎。
我對大周的官階賞罰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被賜良田百畝,晉升兵部侍郎,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方鄞對此獎賞,倒是沒有欣喜若狂。徑直跪在周宣帝面前,求了一個眾人大跌眼鏡的賞賜。
“圣上對臣子厚愛,臣子銘記于心,必定竭盡所能報效圣上的賞識之恩。但眼下家父身陷囹圄,受人指責(zé),臣子不敢舔著臉接受圣上如此厚賞。臣子懇求圣上,看在家父一生清貧,為國操勞的份上。請圣上徹查家父私鑄礦鹽一事,臣子相信家父一片忠心,絕不會做出半點(diǎn)有辱家門,有害家國之事。還請圣上明鑒!”
溫國公入獄,眼下正是風(fēng)口浪尖,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方鄞此刻公然提起,眾人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睨著周宣帝的神色,生怕殃及自身。
“方二公子,請慎言!溫國公私鑄礦鹽一事,證據(jù)確鑿。二公子之意,莫不是老夫冤枉了溫國公?”
說話之人,一身官威,約五十多歲,看著正義凜然,兩袖清風(fēng)的模樣。
周宣帝還未說話,此人便急著跳出來指責(zé)方鄞,也不知道是當(dāng)真剛正不阿,還是方鄞戳到了他的痛處。
“方鄞不敢。楚相是大周百官表率,是大周人人尊崇的相國。楚相親自指證家父私鑄礦鹽,方鄞不敢置喙。但方鄞相信家父的為人,相信家父的忠君之心。若家父當(dāng)真私鑄礦鹽,又怎么會堂而皇之把罪證送到相國手里?家父再膽大包天,再利欲熏心,也不會蠢到如此地步。想必是這其中,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隱晦。求圣上徹查此事,也并非只是為求家父安危,亦是為相國著想。若相國受小人蒙蔽,害了忠良,那可是誅九族的重罪?!?p> 方鄞一席話,字字見血,懟得楚相啞口無言。
我亦是暗自驚嘆,今日能言善辯的方鄞不同往日的沉默寡言,冷峻中多了一份不容侵犯的犀利。
“好了,你的請求,朕允了。若無罪,朕自會還溫國公清白。若是屬實(shí),溫國公府,一并重罰?!?p> 周宣帝擺了擺手,制止了楚相欲辯駁的舉動,算是答應(yīng)了方鄞的請求。
“此事,由徐愛卿徹查。三日之內(nèi),務(wù)必給朕一個結(jié)果?!?p> “是!臣遵旨?!?p> 兵部尚書徐清上前領(lǐng)了旨意,退回座位上。
而方鄞,這么一攪和,不僅沒有了良田百畝的賞賜,連晉升兵部侍郎的官職,亦是懸了起來。
周邊竊竊私語聲,不大不小的傳進(jìn)我耳中,我倒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捋清楚了。
“這方二公子,莫不是個傻子?溫國公入獄,圣上獨(dú)獨(dú)放過他,就是他自小沒有在溫國公府生養(yǎng)。他倒是有意思,自己趕著上前趟這趟渾水?!?p> “可不是,我聽說方家大公子得知溫國公犯了事,夾著尾巴逃離了臨安。不過話說回來,這溫國公多年來錯把魚目當(dāng)珍珠,也不知此時是何感想?”
“這叫冤孽,溫國公府的那位當(dāng)家主母是何人物,你還不清楚?那可是晉王的姨母,心自然是偏向晉王的。偏偏這溫國公又是個柴米油鹽不進(jìn)的頑固之人,一心向著太子。他若不出事,才叫怪事?!?p> “你小聲點(diǎn),小心惹禍上身。太子心性仁善,不爭不搶。晉王眼下今非昔比,這朝中局勢,往后還不知道是何模樣。你我需得謹(jǐn)言慎行?!?p> “是,多謝陸大人提點(diǎn)。太子在涼城已有一月有余,按理,今日的騎射比賽,太子理應(yīng)能趕回來參加才是。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顧大人,不該咱們臣子操心的事,還是少操心為妙?!?p> 我豎起耳朵,聽著身后不知官居何職的顧大人和陸大人討論著朝中之事,大抵明白了,方鄞今日的舉動,有多冒險。
“父皇,今日騎射,兒臣拔得頭籌,實(shí)在是有愧。太子的箭術(shù),遠(yuǎn)在兒臣之上,今日沒能與太子切磋高下,實(shí)在是憾事?!?p> 晉王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副小人得志。
“不過,兒臣今日既得了頭籌,那就沒有退縮的道理。太子沒在,兒臣退而求其次,想將這個一展身手的機(jī)會,送給五弟。還望父皇成全?!?p> 晉王的目光,徑直掃向趙圳,眾人亦是齊刷刷地看過來,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原來今日這一出,是在這兒等著趙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