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屋漏逢雨
魚兒一路趕著步子回了漁村時(shí),已經(jīng)臨近卯時(shí)日升。
見屋門虛掩著,以為毓泰還在睡著,于是輕手輕腳入了屋。
晨光熹微透窗撒入,這簡陋的屋舍最是一眼就能看見邊際。
毓泰并不在。
魚兒將布袋里的吃食一股腦騰入盤中,念著毓泰恐是出去尋了自己,想來晚些時(shí)候定會(huì)回來,熬了一夜實(shí)在困乏,于是便睡了。
這一覺起來,已然日上三竿,蟬鳴窸窣。
毓泰并未回來,桌上的吃食也未動(dòng)過,只是一旁多了一張布滿墨跡的素紙。
魚兒好奇將它取來,映入眼簾的是毓泰歪七扭八的字跡。
‘尋你一夜,以為你生了事,可擔(dān)心壞了。后來回來時(shí)見你無恙睡著,這才安心。我本想叫醒你,可你睡得實(shí)在香甜,于心不忍,于是提筆書信一封于你。昨日分別,走鏢的鏢師告與我似在京郊二百里地的桐溪村見過毓蕭,我必得連夜趕去尋她,故不能親口與你道別。此去多則兩月,少則一月我必回來,你莫要胡鬧出亂子來,惹人憂心。一錠元寶日常用度足以應(yīng)付,與年府鬧出那般事來,這幾日莫要再入京城擺攤,以免招惹麻煩。盼安好。’
魚兒閱完了信,長舒一口氣呢喃道:“上回是這樣,這次又是這樣,無聊透了。”
她將那信箋隨手一揉扔在一旁,倒頭繼續(xù)睡起了大覺。
毓泰信中所提毓蕭,乃為他親妹。
毓泰本不是這漁村中人,從前魚兒問及他家世時(shí)聽他提及過,自己家鄉(xiāng)鬧了災(zāi),他與妹妹是逃難出來的。一路顛沛流離,兄妹二人相互依偎,可卻在行至這漁村之時(shí),露宿一夜而起,便再不見了毓蕭的身影。
毓泰找遍了京郊也未能尋見,索性在這漁村安了家,一璧學(xué)著捕魚的技巧養(yǎng)活自己,一璧尋找毓蕭的蹤跡。
后來救了魚兒回來,他日復(fù)一日百無聊賴的日子才有了盼頭。
而這樣不辭而別之事,已經(jīng)是魚兒第三次遇見了。
每每都是毓泰留書一封,滿心歡喜而去,不過月余便失望而歸。
其實(shí)哪里還有什么盼頭呢?
毓蕭走失那年不過十歲,如今是死是活尚是未知數(shù)。這般大海撈針尋著,何時(shí)又是個(gè)頭?
毓泰走后的這些日子,魚兒是打心底里怕了年府的人,生怕他們?cè)賹ぷ约郝闊参丛偬と脒^京城。
那一錠元寶換成碎銀子,足令她在漁村搖身一變成了富貴人家。
平日里倒也是衣食無缺,樂得自在。
可這快活日子沒過幾天,她卻再次陷入窘迫之境。
樹大招風(fēng),她突然富貴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gè)漁村。村里的人窮怕了,哪有不惦記著她口袋的?
于是這一日晨起,她一直掛在腰間的那口袋不見了。
魚兒一瞧滿屋被翻騰的亂七八糟自然知曉是招了賊,正罵罵咧咧推了門,還未發(fā)作,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眾村民聚集在不遠(yuǎn)處的河溪邊兒上,傳來陣陣哭天搶地的哀嚎聲。
她正奇著為甚,打遠(yuǎn)處行來一身形佝僂的婆婆。
她拄著拐,淚橫落在布滿褶皺的臉上,人行的跌跌撞撞,一不留神腳下一絆跌倒在地。
魚兒忙上前幫襯著攙扶了一把:“婆婆,您這是怎么了?”
“沒嘍,全都沒嘍!”
那婆婆跌倒后索性癱在了地上也不起來,捶胸頓首嗚咽不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喲......”
魚兒使了頂大的力氣才頗她勉強(qiáng)站起身來,她拍一拍婆婆身上灰土,問道:“您別急,生了何事?”
婆婆一指河溪旁,哭聲更甚:“全漂了白肚,活不成了!”
魚兒這才明白她神傷至此所為何事。
那河溪之上淺淺泛著的一層白色,分明是翻了肚的魚!
她飛也似的跑到河溪旁,看著大片大片死了的魚,想學(xué)著身旁的村民痛哭,卻如何也哭不出聲來。
后來她從隔壁大嬸那聽說,不知是村里誰得罪了人,那河溪中漏夜被人灑了極重的毒藥,生生將魚盡數(shù)毒殺。
魚兒本以為會(huì)是年府的人做下的,可后來一想覺著不對(duì),若是年府的人能尋到這兒來,只管抓了自己去就是了,何苦要費(fèi)這么大的神來做這傷風(fēng)敗德且不討好而事?
這村子上百余人皆靠捕魚維持生計(jì),如今沒了這生財(cái)?shù)姆ㄩT,傷心之余總也得想旁的法子填飽肚子。
于是大多是人都外出去尋些活計(jì)賺取錢銀,村子離京城最近,往城中大戶人家府邸打工,成了來錢最快且最吃香的差事。
一來入了府包吃住,不必為一日三餐苦惱。
二來月銀發(fā)下來,無甚開銷也可貼補(bǔ)家中老少,日子將就著總能過下去。
魚兒自被毓泰撿了回來,便只做過捕魚、殺魚、賣魚這幾件事,近日里才學(xué)會(huì)了腌制魚干,除此之外,再無旁的長處。
瞧著成年男女漸漸都離了村,她因忌憚年府的人,只顧每日里挖些野菜,就著咸魚干果腹度日。
一兩日尚可,可這吃法時(shí)日久了連飲下去的水都齁得掛嗓子,何人能受得?。?p> 趕著這一日最后幾名同她年紀(jì)相仿的女子入京尋差,她也硬著頭皮去了。
入了京城后才知道,原來年羹堯軍務(wù)在身早已離京,隨從親信成行大半,哪里還有人有那閑心顧得上她?
跟著一眾村民尋到了京城負(fù)責(zé)攬工的婆子處,她利落貼出幾貼告示,清了清嗓吆喝道:“東三巷王員外府尋外侍婢女三,雜役家丁二,包吃住,月錢二兩銀子?!?p> 話落,幾人蜂擁而至立在那告示前,紛紛取出銅板來孝敬婆子。婆子收了錢沖他們幾人使了個(gè)眼色,將那告示撕下來,又指著另一告示道:“東二巷張貴人府尋內(nèi)侍婢女二,廚子一,吃住盡管,月錢二兩半......”
她此番話音還未落,又見一群人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忙著遞好。
魚兒一摸自己比臉還干凈的囊袋,只得在一旁干巴巴瞧著。
只待婆子撕下最后一張告示時(shí),她這才上前沖婆子低聲呢喃了一句:“可還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