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毒羹（一）

　　　　一旁安靜坐著的弘昀忽而從椅上跳了下來，湊到夫人身旁盯著血燕瞧了瞧：“祖母，這東西好吃嗎？”他手指掛在唇角，眼睛瞪得大大的。

　　老夫人摸著他的額頭笑道：“昀兒嘗嘗不就知道了？”

　　弘昀纏著夫人要她喂自己，婉貞則將碗盞取過來，沖弘昀招一招手：“兒子來，你祖母今兒累了，別鬧她。額娘來喂你。”

　　弘昀乖覺走到婉貞身旁坐下，婉貞盛了小小一湯匙在口中嘗了嘗溫，只吞下些許旋即娥眉輕蹙，將余下的血燕吐在了地上：“混賬東西，涼透了的東西也敢送來我房中！我瞅她是故意的！”

　　婉貞起身欲往晞堯房中尋她麻煩，卻被老夫人一把按住：“你去了倒顯得咱們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嘗了她送來的吃食，丟不丟人？”

　　婉貞立在原地想了須臾，高聲喚來浮萍吩咐道：“你去小廚房取了山東巡撫進貢的阿膠來，五海碗熬成一小盅，等晾涼了拿去年氏房中，就說是我賞她的！”

　　浮萍眉尾一跳有些驚訝道：“主子，五海碗的阿膠熬成一小盅都成了稠子，還如何能用？頂好的東西，不是浪費了？”

　　“作死的婢子！”婉貞在她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罵道：“讓你去你就去，屬你長了張嘴白日黑夜里叭叭個沒完！”

　　浮萍吃痛叫喊一聲，福禮后帶著哭腔掩面退下。

　　婉貞喘著粗氣坐在椅上：“可氣死我了，母親你瞧，這王府成日里沒一件事兒是令我順心的！”

　　老夫人一撫她的小腹，笑著勸道：“再不順心你也是王爺最有福氣的內(nèi)室，等這一胎瓜熟蒂落，又要給咱們長臉了?！?p>　　“母親知道什么?！蓖褙懨嫔幊闪擞麃淼纳接曛瑩u頭自嘆：“我也是那日趁四爺吃大了酒才有了這一胎。他許久都未與我......”

　　提及傷心事兒，婉貞不愿再說下去，老夫人只得勸道：“誰家人婦不是一日一日深閨寂寞里熬出來的，總歸你還有孩子陪著?！彼匆谎酆腙?，笑道：“是不是吶，昀兒？”

　　而此時的弘昀，趁著她二人閑話未注意自己，已然快將那一大盞血燕飲完。

　　婉貞有些發(fā)急，從他手中將碗盞奪過來訓(xùn)斥道：“說了多少次，秋涼的天兒吃些冷冰的東西是要鬧腹的，你渾當(dāng)我的話是耳旁風(fēng)？”她將那碗盞重重摔在桌上，氣不打一處來：“你比弘時年長，論其聽話來半分也比不上他！”

　　弘昀見母親動怒，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老夫人趕忙將孩子護在懷中，滿是心疼替他拭淚，責(zé)備婉貞道：“孩子知道什么，你有氣也不該沖著他撒！”

　　婉貞正要回話，于此刻殿外又生出了極大的動靜。

　　她探首望向菱窗外，見是若嫻房中的人一個個面色煞白進出忙碌，又看到芊碧在同旁人交頭接耳，于是高聲將她喚入了房內(nèi)：“她房里鬧什么？”

　　芊碧神色峻肅：“嫻格格的姨婆嘔血不止，人怕是不行了......”

　　“什么？”婉貞含了幾分吃驚，和著弘昀止不住的哭聲繼續(xù)問道：“她才入府怎會嘔血？”她一捂鼻，將弘昀一把攬在自己懷中擔(dān)憂道：“可別是生了什么暗病咱們不知道，萬一病氣過給人可晦氣了，尋郎中了嗎？”

　　芊碧頷首：“人都慌了，嫻格格守在身旁，余下的奴才有尋郎中的，有尋主子福晉的。應(yīng)不是什么暗病，聽她房里的奴才說，姨婆是吃了年氏房中的婢子送來血燕后才覺得不適......”

　　婉貞眸底盡是驚慌看著被她摔在桌上的碗盞，驚呼：“你說什么！”

　　然而這一語尚未落，在她懷中的弘昀已然咯血不止，昏身過去。

　　婉貞死命搖晃著弘昀瘦小的身子，老夫人與芊碧也齊齊圍了上來。

　　“昀兒！昀兒你......”

　　不等她這話說完，自己也覺胃中一陣翻江倒海，緊接著一口污血就由唇角涌出，腹痛難當(dāng)暈了過去。

　　老夫人見狀嚇了個半傻，哭天搶地一句全話也說不清。

　　芊碧則發(fā)了瘋般向門外跑去，高聲呼道：“來人吶！婉福晉與二王子昏倒了！”

　　這一鬧，北殿算是徹底炸開了鍋。

　　郎中來時，若嫻的姨婆已經(jīng)斷了氣，而弘昀也在姨婆斷氣后半柱香的時辰內(nèi)回天乏術(shù)。①

　　婉貞呢？

　　她雖保住了性命，可出了落紅之癥，郎中診脈時，腹中還未成型的胎兒已經(jīng)沒了心跳。

　　婧敏趕來北殿時，南殿的晞堯、子青與文姜已經(jīng)齊坐在婉貞房中候著消息。

　　郎中與婧敏據(jù)實相告，她眼底一酸，遽然有淚不絕而落：“婉福晉性命可能保住？”

　　郎中頷首道：“中毒不深，只是需得盡快落胎，未免死胎在母體時間過長生了毒，反倒不好?！?p>　　“中毒？”婧敏拭一把淚，凝眉問道：“好好兒的怎會中毒？是何毒?。俊?p>　　郎中聲音打顫回話：“不能斷定，瞧著像極了鶴頂紅......”

　　晞堯別過身去一臉嫌惡撫著胸口，干嘔兩聲道：“胡說八道！王府里怎會有那臟東西？”

　　婧敏瞥一眼晞堯，繼續(xù)向郎中問道：“毒從何來？”

　　“這......”郎中略有幾分為難，指一指那碗被弘昀用盡仍放在案上的碗盞道：“碗中血燕，銀針探之發(fā)黑，且婉福晉、二王子、嫻格格的姨婆，毒發(fā)前最后所食之物皆是此物，毒大抵由此而來?！?p>　　“荒唐！”婧敏瞪一眼早就嚇得瑟瑟發(fā)抖的芊碧，問道：“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芊碧怕極了，向后退了幾步才抬起顫抖的手指指了指晞堯：“是......是晞福晉著人送來的?！?p>　　眾人目光一瞬凝在晞堯身上，她臉上閃過一絲驚恐，不過很快定下神色，迎著眾人看去，冷笑道：“那血燕是我送來的，可那又如何？我總不至于笨到光明正大向她二人下毒罷？”

　　婧敏問道：“那血燕是誰送來的？”

　　“我房中新來的婢子，喚作魚兒。”晞堯環(huán)顧四下，未見到魚兒的身影，又道：“今兒個沒跟來，現(xiàn)下怕是還在南殿灑掃著?！?p>　　婧敏聞罷喚來侍衛(wèi)，一抬手令道：“來人，去將那婢子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