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辭舊迎新

　　弘治十八年的“龍?zhí)ь^”那天，辛歲也和老爺子一起去了城里，頗有些不情不愿地被老爺子拉著剪了個“喜頭”。老爺子是覺得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畢竟辛歲還沒束發(fā)呢。

　　辛歲剪完頭發(fā)到街上買了串冰糖葫蘆，現(xiàn)在是想吃多少就能買多少。不知道當初那位嬌蠻的大小姐，現(xiàn)在是不是還喜歡吃冰糖葫蘆。

　　好不容易遇到這修文小城里也能人頭攢動的日子，辛歲有些興奮，在人群里跑跑跳跳，老爺子跟不住，就先在一個茶館里坐下，等辛歲玩兒夠了，再購置些東西回家去。

　　辛歲可不單純是為了玩兒，他打算在比較復雜的環(huán)境里試一下自己練眼的成果。這兩天他都在林子里練習和鞏固，熟練是熟練了，能比較迅速地集中精力調(diào)動運用。

　　可也就到這兒了，能看看花兒的開放過程，能靠自己的想象脫離這個窮鄉(xiāng)僻壤小娃娃的氣質(zhì)——也沒人看呀。

　　至于以眉目傳情，我這個小天才，再帥氣再討人喜歡，又有誰看呢？給那些個狼蟲虎豹不用傳情，他們就對我的身子感興趣，給小白兔拋媚眼兒，人家會說我是變態(tài)的……

　　人群里面，辛歲先是努力著眼在一處，看看自己觀察細節(jié)的能力怎么樣。效果比較顯著，看得清小娘子脖子上的吻痕，推斷那個男人的門牙長什么樣兒，瞧得見大哥手上均勻的繭子，算算他多少年單身。

　　玩笑了玩笑了，不過注意力更專注時，入眼極快的動作也會加一個慢處理，集市上有那玩兒“杯球戲法”的，辛歲就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人的動作，沒有什么神秘可言。

　　相對而言，“桃始華”在較為復雜的環(huán)境和事物面前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想來自己的推測是對的，目前只能對簡單事物的單向發(fā)展過程有一個大致的推測。辛歲試了試，街上賣的燒餅都看不出來是怎么做的……

　　為了方便，辛歲把從每種物候中得到的能力都用物候來稱呼，省得沒個體系。

　　目前“倉庚鳴”也只能讓陌生人對自己產(chǎn)生好感，類似于“這個人長得這么帥他一定很好”的感覺，算不得什么大殺器。辛歲去不同的攤位前眉目含羞隨便打聽了些事情，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阿姨都笑臉相迎，還硬要塞給他東西吃，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鷹化為鳩”暫時找不到試驗的途徑和場景，一個小娃娃，能有什么鬼氣質(zhì)。

　　自打驚蟄過后，不管每日怎么讀經(jīng)，巨眼中也不再出現(xiàn)新的法相了，辛歲每日也不再有那個夢境，別無他法，也只好順其自然。

　　時光由春入夏，正是小麥揚花時節(jié)。

　　弘治十八年的年景很好，皇上今年春上又減了稅，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那本《圣明天子》眼看又要再版，說不定還有續(xù)集。

　　可是，再版的《圣明天子》還沒有印刷完，五月初九，最高級傳信機制啟動，皇上駕崩的消息經(jīng)由傳信鷹隼、信鴿以及全國驛站快馬傳達天下。

　　大明的天，塌了。

　　老爺子和辛歲作為內(nèi)部人員，是比較早接收到消息的人。初九下午，一位風塵仆仆的騎士來到驛站，撇下一份加急邸報，來不及喝口水就換馬繼續(xù)飛奔。

　　這是一份公開邸報，上面的消息很短，但每一個字都無異于晴天霹靂。

　　老爺子站在門口呆呆來回看了好幾遍，忽地癱倒在地，站在旁的辛歲嚇了一跳，立刻摻老爺子起來，這才瞄了一眼地上的文書，“……帝崩于乾清宮……”。

　　那位勤勉治國的圣明天子，終究還是因為過度勞累減了壽命，年僅三十六歲就病逝了。

　　相對辛歲還算平靜的心情來說，顧老爺子和天底下得知這份消息的許多老百姓一樣，陷入了悲痛之中。其中尤其是老人家，許多竟然哭得閉過氣去。

　　他們熬過了以前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自然知道如今這幸福生活的不易，也知道是這位皇帝陛下一步一步治國如此。現(xiàn)在皇帝陛下英年早逝，到哪兒再去找這樣的好皇帝啊。

　　許多民眾自發(fā)為皇上舉行了送別儀式，家家戶戶掛上了白幡，有的人家在家里立了牌位，每日香火供奉。

　　同樣掛著白幡的龍場驛，老爺子有些悲痛過度，加上幾日以來天氣燥熱，食欲不振，老爺子有些腹瀉，渾身無力。辛歲去城里抓了幾服藥，喝完也不見好轉(zhuǎn)，只好每日盡量做些清淡營養(yǎng)的飯菜，盡心服侍著。

　　沒有一個人的離去會讓世界停轉(zhuǎn)，悲痛歸悲痛，每戶人家生活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得繼續(xù)。

　　“乳鴉啼散玉屏空，一枕新涼一扇風?！比肭镏?，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那位新登記的少年皇帝的名號，反正天高皇帝遠，他愛玩兒，也玩不到自己頭上來。

　　老爺子的身體卻還是那個樣子，不見了當初的硬朗。辛歲去城里抓藥的次數(shù)多了，也請城里最好的劉大夫來驛站看過。劉大夫私底下告訴辛歲，老爺子怕是沒幾年好活了。

　　那天辛歲在林子里采藥，看著繽紛落葉，坐在地上特委屈地哭了一通。這是他來龍場驛后第一次哭，哭得特別傷心。

　　小兔子和小松鼠遠遠地看著辛歲，疑惑這混世魔王是被誰給欺負了。

　　寒風摧樹木，弘治十八年的冬天如約而至。明年就要改元了，弘治最后一年的大明仍舊是盛世無疑，不知道這盛世光景，還能存續(xù)多久。

　　老爺子身體在辛歲悉心照料下康健了不少，辛歲因此大大受到鼓舞，更加熱切地去采藥，再去問劉大夫好的療養(yǎng)方法。有時他采藥時，也會想，既然自己擁有這些可供修煉的方式，那這世間一定有其他的修真者和修煉法門，他們會不會有能讓老爺子延年益壽的法子呢？

　　終歸只能想想，他既沒有門路尋找，也沒有辦法離開老爺子。

　　辛歲所惦念著的這些修真門派們，已經(jīng)秘密籌劃了許多時日。

　　自打半年多以前天地封禁大陣打開，一些尚存留于世的修真力量就開始積累力量，悄悄占據(jù)將來可能靈氣濃厚的名山大川，并吞并一些弱小的門派勢力，以期在未來的混亂爭霸中爭得一席之地。

　　這當中，以當初合力破壞封禁大陣的五人和他們的門派最為厲害，當然，那位自古流傳至今的刺殺圣地魚腸門門主，已經(jīng)魂飛破散了。

　　死人，不需要名字。

　　其余幾位，驚才絕艷的善勝商會創(chuàng)始人高十八無疑是百年來第一高手，據(jù)聞他在一個偶然得到的小世界里發(fā)現(xiàn)了大量法寶秘材，是當世唯一一個修煉到“動念”境界的高手。

　　他所習練的法寶秘術(shù)數(shù)不勝數(shù)，陣法修為尤為高深。破除封禁大陣的陣法布置，主要由他完成。

　　當日的華服大漢是“金剛門”門主華澗，繡衣女子是“六塵派”宗主染情，獨眼老翁是“離恨門”門主任笠，三人皆在“彈指”上境，在靈氣封禁的情況下也各有機緣，有的是傳承了自家遺寶，有的是得了機緣之后自創(chuàng)了門派。

　　除去此四人，天底下的修真者們大多在最低階的“生滅境”徘徊不前，這一境名字聽著霸氣，實際意思卻是，這些人在天地諸劫和萬古時光面前，生滅不計其數(shù)，連個屁也算不上。

　　破除天地封禁后，四大高手盡快治療傷勢，只要在靈氣復蘇前傷勢多好一分，就有可能多得一絲成就。同時，他們吩咐不到百人的門派手下，先瓜分魚腸門的藏寶，再努力占據(jù)靈秀之地，靜等靈氣復蘇。

　　在有人焦急等待，有人戀戀不舍之中，年關(guān)到了。

　　大年三十，辛歲寫好了春聯(lián)，端端正正貼好。他今年沒換新的內(nèi)容，還是去年那兩幅，只希望老爺子的身體能快點好起來。人間五福，惟壽為先，希望老爺子福壽綿長。

　　貼好大門上的橫批，看著“辭舊迎新”四個字，辛歲知道，新的一年就要到來了。今晚煙花照亮天空的時候，人們依舊會歡呼慶祝，但也許，不是為了“迎新”，而是感念舊物，誠懇請辭。

　　大明歷史上國力最為強盛，百姓生活最為富庶的承平盛世，弘治年，要走完了。

　　辭舊迎新，辭舊迎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