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見
童塵腦中十分清晰，他明明沒有倒下，明明還站著，卻根本動彈不得，仿佛他根本就沒有身體，只有意識，飄蕩在這虛無的黑暗中。
片刻后，他腦中“嗡嗡”長鳴，隨后他聞到一股熱米飯香味，他緩緩睜開雙眼，入眼的竟然是他熟悉的家！
而此時此刻他正坐在飯桌上，一桌子的菜肴擺放整齊。
他剛剛明明在那座乳白色的宮殿中，在王座前，現(xiàn)在他卻回到了這個生活十幾年的家！一切都還是熟悉的老樣子，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在它原本的位置。
童塵正疑惑著，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他的心不由漸漸揪起，他順著聲音望去。
“塵兒，回來了？餓了吧？”只見娘端著一碗熱飯，輕輕的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娘微笑著看他。
童塵看著眼前許久不見的娘，一頭烏黑的齊腰長發(fā)，臉上反射著油光，微微發(fā)胖的身材，還是他熟悉的樣子，還是他記憶中的娘親。
他眼淚在這一瞬間止不住的流下，他幾乎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震驚與喜悅，他顫抖著雙唇，極力壓下心頭的哽咽，沖上去抱住了娘。
母親愣了一下，將童塵抱在懷里說道：“這傻孩子，今天怎么了？”
“是不是在外面受人欺負(fù)了？”
童塵聽到聲音，強(qiáng)忍著情緒，探出頭往廚房望去。
只見爹爹伸出半個身子，手里還拿著炒菜用的鏟刀，正一臉疑問望著他。
他接著說道：“男孩子不能哭哭啼啼的，要堅強(qiáng)一點，勇敢起來，行了，別哭了?！闭f完，他收回身子繼續(xù)忙碌。
父親還是那個樣子，不善言語，但總為他著想。
母親關(guān)切的問道：“塵兒，是不是出去跟人打架了？”
童塵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情緒，咬著嘴唇搖搖頭。
“傻孩子，那你哭什么呢？”母親輕輕地拍了拍童塵的背，安撫道。
童塵依舊搖頭，他不敢說話，他怕他一張口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在母親面前崩潰。
“好了好了，飯菜再放會，就要涼了，坐下吃飯吧?！蹦镉H邊安撫童塵邊說道。
童塵松開母親，坐回飯桌，他盡量平復(fù)著自己情緒。他心中不禁想，他做了一場夢嗎？那些事情全都沒有發(fā)生過嗎？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他完全感應(yīng)不到自己經(jīng)脈、心神，以及所謂的修為，腦中從強(qiáng)盜入侵開始往后的記憶就非常模糊，記不清詳細(xì)的人與事，像剛從夢境中蘇醒。
而這眼前的一切又都太真實，飯菜撲鼻的香味，母親溫暖的懷抱，以及父親一貫的嚴(yán)厲，全都是那晚發(fā)生前的老樣子。
童塵有些疑惑，感覺腦中一片混亂，他思不明理不清。他輕輕扶額，試圖撫平那些混亂的記憶。
或許真的是一場夢吧。
正想著，爹端著最后一碟菜，娘則拿著兩碗飯，一起坐上飯桌。
母親坐下拿起筷子就把菜往童塵碗里夾，她邊夾邊說道：“這是你最愛吃的西紅柿炒蛋，你爹特意給你做的，多吃點，等你以后長大，出去外面闖蕩的時候，可就吃不著這么香的飯菜了。”
童塵平復(fù)好情緒，朝著母親笑了笑，接著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西紅柿炒蛋是他從小到大最愛吃的菜品，而在他記憶中，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吃過了，甚至在他模糊的記憶里，這個家，這個村子，都不復(fù)存在。
他快速的扒拉幾口，兩邊臉頰都撐得鼓起。
父親看了都忍不住提醒：“慢點吃慢點吃，沒人跟你搶?！?p> 童塵尷尬的朝父親笑了笑，他們不會知道他有多想念他們，也不會知道他有多想再吃一次父母親做的菜肴。
他正吃著，母親面帶慈祥的微笑對他說道：“這么喜歡吃，那以后塵兒就別出去了，留在家里面，我叫你爹啊，每天給你做。”
父親即刻附和道：“你要留在家，我肯定給你做，但是啊，這西紅柿和雞蛋哪經(jīng)得住你吃啊，你得自己種西紅柿，也要學(xué)會照顧雞圈，我就可以天天給你做了?！?p> 聽到母親這么說，童塵并不感到詫異，但是父親也這么說，他微微愣住了。
他印象深刻，父親從小到大一直教導(dǎo)他，好男兒志在四方，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所以每次村里唐叔進(jìn)錦連城，父親都會去找唐叔，問他能不能把他帶上。
而現(xiàn)在的父親，為何卻讓他留在家里？
童塵心里覺出不對，但他并沒有說出。
爹娘見童塵沒有回應(yīng)，也不再多問，只是讓他多吃幾口。
童塵沒有再吃，他放下碗筷看著父親，看著那張飽受風(fēng)吹雨打，臉上布滿許多細(xì)紋的臉。他總覺得哪里有說不出的怪異，他認(rèn)真的問道：“還記得我七歲那年，跟住村口那個宋嘉打架的事嗎？”
父親愣了一下，看了看童塵認(rèn)真的表情，隨即說道：“當(dāng)然記得，那天你哭哭啼啼回到家，我還罵你來著，怎么了？”
童塵笑了一下，回了一聲：“沒事?！彼皖^看著飯桌，沉默了許久。
七歲那年他確實跟住村口的宋嘉打過架，他也確確實實哭著回到家，父親也罵了他。
但是父親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跟宋嘉打架這件事，只有他跟宋嘉本人知道。
那一晚發(fā)生前的記憶還是十分清晰，這件事情他確定父親不知情，可父親為何如此篤定的回答自己？
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記憶確實出現(xiàn)了混亂。
可他正想著，突然發(fā)現(xiàn)身前的父母都已經(jīng)放下碗筷，直愣愣的盯著他。
他疑惑的看著爹娘，正想開口詢問怎么了。
忽然，只見他們嘴角揚起一抹邪笑。
周圍開始碎片般一塊塊掉落下來，童塵驚慌的環(huán)顧四周，這一切來的讓他措手不及，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驚慌之下，他伸出手想將父母拉住，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們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
片刻，他坐下的椅子也開始碎片化，慢慢的，他的家消失不見，隨之取代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沒過多久，周圍開始響徹緩慢的“咕嚕咕?！彼虚_的聲音，童塵看見，有一些紅色的火光慢慢從黑暗中出現(xiàn)。
忽然，他感到周圍開始變得炎熱，“咕嚕咕?！钡穆曇粢搽x他越來越近，他回身朝聲響處看去，不知何時，他的身后出現(xiàn)一個大坑，而里面則裝滿冒泡的巖漿。
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裝滿巖漿的坑越來越多，而他上下左右也出現(xiàn)了映著火光的石巖，除卻熔巖，火光照亮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數(shù)部分仍然處在黑暗中。
這個場景，他似乎在哪見過。
正疑惑著，突然，身后傳來一陣鐵鏈的聲響，他回頭望去。
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了兩人。
童塵看著這兩人的輪廓，馬上就辨認(rèn)出了是他的爹娘。
只見他們不像方才一般和藹可親，他們面無表情，站的筆直，瞪著眼睛望向遠(yuǎn)方。
童塵看著眼前熟悉的爹娘，仿佛他們之間隔著萬丈深淵，既熟悉又陌生，遙遠(yuǎn)的距離感讓他感到陣陣心痛。
可他也同樣憤怒，他感覺自己的爹娘，被人利用來對付自己。
他朝著爹娘身后吼道：“你是誰？連面都不敢露？算什么本事？”
不知是不是童塵的言語激怒了黑暗中的東西。
他身前的爹娘突然面露猙獰，化為虛無的兩團(tuán)黑霧，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尖叫，手中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刀子，狠狠的捅進(jìn)童塵體內(nèi)。
突如其來的一切，童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這兩團(tuán)黑霧撲倒在地。
他只覺胸前一陣劇痛，喉嚨瘙癢，咳出一嘴鮮血。
即便如此，童塵仍然沒有反擊，他還是想著他的父母，心里還是惦記著他們，即便眼前的爹娘是假的，他也沒有辦法對他們出手。
他想抱住那兩道黑影，卻摸了個空。
它們沒有實體，觸摸不到，但插在他身體的兩把刀子卻是真的。
那兩團(tuán)黑霧下半段纏著童塵，上半段再次凝成父母臉頰，在童塵耳邊溫柔的說道：“塵兒，留下來陪我。”
童塵聽著這兩道聲音，宛如在蠱惑他。就像從來沒吃過糖的孩子，得到了一串糖葫蘆，就像寒冬臘月從來沒穿過棉襖的乞丐，突然得到一件厚重的棉襖。
他知道父母已經(jīng)離去，也清楚眼前的父母是假的，但是看著父母那熟悉的臉，他仍想照它們所說的做，他仍想留下來，陪著他們。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他們，不想再一次經(jīng)歷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再想孤身一人流浪在這世間。
他的腦海中，過去竹隱村的畫面不斷在回放，他的記憶不斷跳躍。睡前躺在母親懷里聽故事，吵著鬧著要跟著父親外出耕田，一家人在家門口曬稻谷，爹娘在他身旁教他認(rèn)字寫字……
一直到那一晚，他的父親為了保護(hù)他們交出全家的糧食，他的母親為了他能逃脫，拼死抵抗，他清楚的看到父母被殺的畫面，父母的鮮血滴落在地面的畫面。
他忍著身上的刀上，忍著心中無盡的悲痛。眼前這兩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上，掛著他從未見過的邪笑。
他這條命，是爹娘拼死也想護(hù)下來的，難道現(xiàn)在，因為兩個虛假的爹娘，他就無法反抗，將自己的性命拱手相讓嗎？
他不知道今日他為何到了這里，也不知道它們?yōu)槭裁磿霈F(xiàn)?？伤宄?，他無法忍受這個不知是什么的東西，這般踐踏爹娘對他的愛護(hù)，更無法忍受自己爹娘的面容被人這般利用。
相貌一樣又如何？能一直陪著他又如何？
不是他的爹娘，過個千年萬年也不會是。倘若他接受這兩個東西的蠱惑，豈不是，連爹娘真正的愛都抹殺了嗎？
他寧可他們再也回不來，也要在心里永遠(yuǎn)留下他們最真實的樣子。
想到這，童塵緊咬著牙，狠下心，雙手猛地將插在身上的刀拔出，迅速的刺進(jìn)父母的頭顱。
耳邊即刻響徹刺耳的尖叫，即便他捂住耳朵也絲毫沒有因此減弱，他緊閉著眼睛，只覺頭腦一陣天旋地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