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起,西式的葬禮上應該下雨就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定。奧斯汀這樣漫無目的地想著,打著傘站在了并排著的兩座墓碑之前。
由于父親與長兄都不是教徒,因此墓碑上并沒有宗教性質(zhì)的特殊元素,就是兩座干脆而不加修飾的墓碑而已。
雖然說本尼迪克特并非像他的父親那樣死于疾病或自然死亡,而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法師的法杖下??v使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奧斯汀仍然對殺死他長兄的人一無所知。
是否是切斯特家族的人干的,這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全引星城的人都想要知道奧斯汀什么時候會對切斯特家族的人舉起武器,縱使流言滿天飛,甚至開始流傳是奧斯汀為了篡位而謀殺了他的父親與兄長,但眾人心中所向無非就是事情會像怎樣詭異的方向發(fā)展,以此來滿足他們的獵奇心。
當然,對于這位不怎么拋頭露面,名不見經(jīng)傳的第二順位繼承人突然成為了高高在上的伯爵這件事,本身就足以吊起許多人的好奇心。
此時的奧斯汀就像一個矛盾的集合體。他永遠保持著一顆好奇心,厭惡一切會讓他變得顯眼的事,此時卻在一連串的突發(fā)事件下成為了目前引星城最為顯眼的人,至少在目前奧斯汀伯爵的討論度遠大于霍索恩·泰倫以及他的那一串改革方案。
而漩渦的中心奧斯汀·莫蘭伯爵,此時正站立在兩座墓碑前,臉上無悲無喜,周遭的騎士與家臣們也很難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畢竟就算他們是莫蘭家族的人,對于這位只知練劍讀書的少爺也不甚了解。
畢竟所有人都沒想到本尼迪克特會以這樣的一種形式死去。
雨滴打在傘面上,皮制的傘面與水滴碰撞,沉悶的聲音仿佛永遠不會斷絕。奧斯汀感覺自己突然被剝?nèi)チ怂械耐鈿?,露出來的是只在書中見識過世界的自己。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個人影。那是誰呢……哦,好像是教會的執(zhí)事來著,那天就是他來到了城堡來與自己的兄長見面。那天自己到底和他說了些什么呢?奧斯汀有些記不清了,他感覺自己在渾渾噩噩中就與那名執(zhí)事見了一面,其中發(fā)生了什么他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了。
那天與執(zhí)事說話的自己,與每天在訓練場上練劍的自己,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奧斯汀的腦子里開始被這些古怪的問題纏繞而上,眼前的兩座墓碑與背后的意義對他而言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葬禮在此時就差不多走到了尾聲,畢竟葬禮的主人奧斯汀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悲哀之情,手下的家臣與騎士們自然也不能表現(xiàn)得比奧斯汀更悲傷,于是一場本應空前浩大的聯(lián)合葬禮,此時就落了一個草草收尾的下場。
不過葬禮的結(jié)束意味著更為重要的事情。葬禮的本質(zhì)就是為了宣告一個人不再存在于世,既然郎曼·莫蘭伯爵以及第一順位繼承人本尼迪克特·莫蘭如今已經(jīng)躺在了冰冷的棺槨之中,那么莫蘭家族偌大的家產(chǎn)與伯爵爵位理應交予到第二順位繼承人奧斯汀的手上。
但在這種局勢下,奧斯汀的這場加冕儀式就變得有些撲朔迷離了。一般正式加冕貴族分為兩種方法,一是向教國的國王申請繼承爵位,由國王親手為繼承人帶上銀冕。但如今國王被囚禁,新皇帝的勢力也沒有擴張到南普地區(qū),想用這種方法加冕可以說可能性渺茫。
但自從教國開始統(tǒng)治大陸之后,加冕為貴族便擁有了一種全新的方法。一部分秉持著貴族的權力由女神授予的派系,在與當時的國王討論了之后,便宣布貴族的繼承人在能夠繼承爵位與封地后,可以向當?shù)氐乃捐I提出加冕的要求。
當然,在本尼迪克特幾乎與教會完全鬧崩的情形下,想要找引星城的司鐸去加冕為貴族本身就是一件帶著無理取鬧氣息的事,況且如若奧斯汀選擇去找霍索恩,那么就相當于奧斯汀全盤否認了本尼迪克特所做的一切。倘若這種情形發(fā)生,民間估計很快就會傳遍有關奧斯汀的流言蜚語。
奧斯汀將目光從墓碑上移開,轉(zhuǎn)身看向了諸位家臣。
“先回城堡吧,我會在合適的時候找你們的?!?p> ……
奧斯汀坐在父親的桌前,這是一張原木制的桌子,似乎使用的是某種名貴木材,至少這么多年來奧斯汀沒見這張桌子有任何的受潮生蟲的跡象。
桌子的正中央,一頂華麗的銀冕放置在疊得整整齊齊的絲綢上。這頂銀冕大概已經(jīng)不是最開始的那一頂了,否則很難能如同現(xiàn)在一般光亮如新。銀冕的正中央鑲嵌著盾形的家徽,家徽的外形是一把插在鞘中的匕首。奧斯汀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這柄匕首,感受著它冰涼的觸感與精致的外形。
指尖緩緩劃過劍鞘,突然間觸摸到了一個不尋常的凸起。奧斯汀仔細的打量著,發(fā)現(xiàn)無論怎樣觀察,這個凸起都仿佛不存在一般,只有指尖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
輕輕地對著凸起按了下去,銀冕上傳來了咔噠的響聲。一驚之下松開了手指,只見原本嚴絲合縫的劍鞘竟然脫離了下來,露出了家徽上匕首的全貌。
在鞘下藏著的是一把刀刃部分完全由紫色寶石打造的匕首,沒有藏著什么家族的辛秘或是絕世武功,只是一把單純的寶石匕首而已。而且家徽上的這把紫色匕首突兀的顏色與純銀的冠冕相比幾乎完全不搭,像是強加上去的產(chǎn)物,制作這個銀冕的人肯定沒有什么審美觀。
奧斯汀凝視著通透的紫色寶石,想要從寶石中看到什么文字或是符號之類的紋樣。
可惜寶石就是寶石,它真的只是一顆被打磨成刀刃外形的寶石而已。奧斯汀有些失望地移開了視線,突然愣住了:這個銀冕是什么時候被打造的呢?
銀冕的旁邊放著的就是一本厚厚的線裝書。奧斯汀將其翻開,發(fā)現(xiàn)這本書竟然是郎曼伯爵手寫的日志。
一枚金屬制的書簽被夾在了一頁紙上,奧斯汀摸索著翻開了日志的那一頁,借著窗戶透進來的日光閱讀著書上的內(nèi)容。
一零四五年五月七日,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奧斯汀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從外面帶來了一只野貓。他說要把這只野貓當做送我的禮物。
不過我在給這只貓梳理了毛發(fā)后,發(fā)現(xiàn)它確實是一只很漂亮的貓。純凈而柔順的灰藍色的毛皮簡直是為我量身訂制的!再加上城堡最近好像出現(xiàn)了幾窩老鼠,我就很高興地收下了。
本尼迪克特偷偷去了一趟城里,瞞著我讓工匠打造了一個全新的銀冕。不過我這個銀冕確實很破舊了,雖然這不太符合規(guī)矩,但本尼迪克特這小子真是有心了,我也就欣然收下了。
我今年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在最近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jīng)]有前些年健康了,時不時在處理事務時就會感到疲勞。還好有兩個兒子和格雅陪在我身邊,讓我能感到自己每一天都能過得很輕快。
說到格雅,她親手給我打磨了一個銀質(zhì)的書簽。雖然不是什么大禮物,但我十分喜歡,希望她的病能快些好起來。
本尼迪克特再過一段時間就成年了,那個時候我就得考慮讓他來幫我做一些事了,這樣以后我走了之后,他就能比較熟練地處理這些事情了。
至于奧斯汀,我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他雖然跟我的性格不太像,但他那股子好奇與毅力并存的心氣是在讓人不得不喜歡他。希望他能不必背負貴族的這些條條框框,自在地生活下去。引星城也沒什么不好,不過他要是想離開這里的話,就盡管讓他出去闖蕩好了(這段話寫給我親愛的長子本尼迪克特)。
。
奧斯汀沉默地看著父親所留下的一筆一劃,走馬燈一般的場景浮現(xiàn)在眼前。長兄、父親與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從記憶中蘇醒了過來,這些年來的滴滴點點一直都沒有被奧斯汀所忘卻,他只是已經(jīng)習慣了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但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快忘記了哪一個自己是他扮演的,哪一個自己是真實的他。
奧斯汀想起了什么,從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了一個手帕,手帕中夾著一張被鮮血浸濕的羊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