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痊愈,拆了線的傷疤像一只蜘蛛爬在肚子上,時不時發(fā)癢,邊上還有紅紅的一圈。
他現(xiàn)在就像腹部的這刀傷口,面上安靜,卻時不時瘙癢難耐。住進劉鵬以前住的房間后,房間里的抽屜已被翻了一個遍,架子上亂七八糟的書全部翻了一遍,并沒有留下什么線索。
筱雅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間。
石生交待盡可能減少出門,但他慢慢發(fā)現(xiàn),在學校里根本注意他們的人并不多。大概都把他們當成了學生。
于是,他開始悄悄溜出去,偶爾去球場看場比賽,溜到地下靶場過過手癮,更多時候坐上一站公交車,去到市民廣場喂鴿子。
有一段時間,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不知道這身警服對他還有什么意義。沒有所謂的遲到早退,也不會有人在意他的存在,除了石生找他談了幾次,他重新沉進這個學校里,沉進那個謎題中。
一個計劃已在他心中醞釀,只是猶豫是否要告訴筱雅,他還并沒有那么信任她。
那段時間,他常去廣場喂鴿子,坐在高高飄揚的國旗下。有時是早上,老頭老太在練太極拳,有時在傍晚,他們在跳廣場舞,盡情享受黃昏的快樂。
可心頭始終蘊繞著那份稀奇古怪的案卷。礦難,他不信。而案卷中被人為撕去的那一頁又是什么,這么機密的案卷是誰可以接觸到,他為什么又要把其中一頁撕掉。
他想不明白,把視線轉(zhuǎn)向啄食的鴿子。
這些鴿子不怕人,似乎很享受在音樂中搶奪食的滋味。
他從袋子里抓出一把鳥食,撒下去,看著它們你爭我搶。有時待上一個下午,有時一整天,在沉默中感受那份彼此的信賴。
大多時候,鴿子是溫馴的,但他也親眼看到兩只鴿子撲騰翅膀,用尖尖的利嘴互相傷害,直到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依然誰都不肯低頭。
他忍不住一次次翻動案卷,每次翻動都做賊心虛,這個“賊”躲在一個隱秘的角落,無時無刻不在偷窺。這一欲望已經(jīng)成長了二十幾年,操控著他的一言一行,它在逼著他走注定荊棘滿布的路。
他開始頻繁被一個夢驚醒,磚房、炸藥、血肉橫飛,他走進那個磚房,幾個人在低聲耳語,拼命伸長耳朵,卻聽不清在說什么。
一個人滿臉橫肉,像逃走的高亮,又像是李滿福,忽然舉刀砍來。
他雙腿灌了鉛一樣無法閃躲。
一會兒那臉又變成了劉鵬,他光著膀子,身上雕龍畫鳳,嚴肅的臉變得猙獰,惡狠狠地說:“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劉叔?!?p> 劉鵬又忽然變成那個黑衣女人,黑洞洞的槍口塞滿了眼睛,一顆子彈飛出,貫穿腦袋。
他猛然驚醒,身上都是冷汗,冷風從窗戶倒灌進來,整個學校在夜色中沉睡。他重重倒回床上,沉沉睡去。在半夢半醒中,他仿佛看到了李大頭,仿佛看到了筱雅,仿佛看到了雨兒,他們無一例外披頭散發(fā),臉上露出詭異的笑,背后是黑黝黝的礦山。
我找到了……
找到了……
我找到了……
空靈恐怖的聲音回蕩在山上。
他猛然坐起,一臉驚恐,忽然明白了。什么也不用做,需要做的都是別人為你安排好的,你覺得是你在做一些事情,其實不過是有人讓你做了這些。
你必須行動起來,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鏡子里胡子拉茬,不修邊幅的那個人,在反復吶喊。
在一個周末的傍晚,撒下一把鳥食后,他打車奔向案卷中的地址。
沿著劉鵬和石生都走過的小道,曲曲折折爬上去,看到了案卷中的那個磚房,也看到了70度傾斜的山體,隨時可能倒下把磚房永遠掩埋在巖石之下。
這磚房比想象得要破舊得多,比夢中見的也更加破落,破的有些神秘,讓人無法不和死亡聯(lián)系起來,沿著一群英魂飄蕩的路,走上死亡的征程。
要不是事先看過案卷,沒有人會意識到這里曾發(fā)生過什么。
他沿著周邊轉(zhuǎn)了一圈,礦難?無稽之談,四周根本沒有路,徒步上山完全是人走出來的一條野路。
他悄悄靠近磚房,靠近疑惑,靠近死亡的呼吸。鼓足勇氣走了進去,就著昏暗的光線,四下打量。
房子很大,貫通一體。一塊木板上攤著一團像被子的東西,燒剩的柴灰在地上隆起,礦泉水桶、泡面盒扔滿墻角,還有一地煙屁股。
他蹲下身,撿起一個煙屁股,煙屁股上是熟悉的花紋,印著幾個小字,這煙頭?
一只黑胖的東西從胯下鉆過,黑油油的毛擦過拿著煙屁股的手心。它停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兩顆小黑珠發(fā)著兇光,惡狠狠盯著這個不速之客。
時寒打開了手機便攜電筒,光線傳來的一剎,靠墻立著的一個人嚇得他倒退兩步,渾身肌肉無意識緊繃。
一件外套,掛在一根木桿上隨風搖擺。他壓住心頭的慌亂,挪著腳慢慢靠近。這衣服?還有那煙頭?
他似乎把什么東西聯(lián)系到了一起,有些訝異,甚至有些震驚。他原地楞了一會兒,舉起手機,在房間里仔細搜尋著。
所有的窗戶玻璃均已破碎,在僅剩的一些碎片口,他發(fā)現(xiàn)了受力點處還留著一半的缺口,是彈孔,這里曾發(fā)生過槍戰(zhàn)。
他沿著墻壁一路看過去,墻上都有大小不一的洞孔,是彈頭擊打留下的,里面還留有一些彈頭。這無疑是一場激烈的槍戰(zhàn)。
槍戰(zhàn)!礦難!
他帶走了一顆彈頭,一枚彈殼,和一個煙屁股。
唯獨沒動那件衣服。
*****
時寒把山上帶回的東西一一放在石生的辦公桌上。
石生兩個手指捏起物證袋,盯著煙屁股看了幾秒,又把視線轉(zhuǎn)向彈頭和彈殼,視線在這些東西和時寒的臉上游弋。
“在山上一個磚房里找到的,里面生過火,住過人?!?p> “然后呢?”石生捏著物證袋的手抖動了一下,放下了袋子。
“我見過這煙頭——”
“和劉鵬抽的一樣?”石生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綠中微黃的水,尖尖的茶葉在水中直立。
“是的?!?p> “能說明什么呢?”
“我推測劉鵬應該在那里住過,”時寒說,“那里掛了一件衣服,和高亮出逃那天穿的衣服一樣?!?p> 石生重新拿起水杯,手放在茶杯上摩挲著,茶葉在水杯里顫動,像蹩腳的廣場舞。他沉默一會兒說:“你想說什么?”
“這煙頭還有衣服…會不會有什么問題…”時寒有些底氣不足,可高亮的衣服,劉鵬的煙頭,所謂“礦難”的遺址,一切不像巧合,卻又那么巧。
“什么問題,”石生從抽屜里拿出一包煙,放在桌上,“這種煙我也抽。”說完,他看著時寒笑。
“那個地方很特別?!?p> “你看過卷宗了?”石生笑著問,笑的有些勉強。
他見時寒點頭,接著說:“那個地方并沒什么特別,是那的確是當年凈土行動的現(xiàn)場?!?p> “為什么要說是礦難?”
“凈土的一切都是高度機密,現(xiàn)在你和我說的每句話都可以挨個處分,”石生說,“有些東西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還是說說你的推測吧,就算劉鵬和高亮在一起在那里出現(xiàn),又能說明什么?”
“高亮是毒販,是逃犯,劉鵬是警察,你說這說明什么?!睍r寒不明白石生為什么一臉風輕云淡。
“捕風捉影的事,”石生捏著一顆銹跡斑斑變了形的彈頭,“我看也沒什么意義?!?p> “或許可以找到劉鵬找到高亮呢,這至少是——”
“是條線索,到此為止吧,”石生按住那些東西,“你現(xiàn)在很危險,有些事不要去碰?!?p> “我必須找到高亮?!?p> 找到高亮,就能弄清楚他倉皇出逃的原因,也能弄清楚為什么那個神秘女子要致他于死地。時寒早已把高亮、黑衣女人還有李滿福綁到一起,找到其中一個,就會真相大白。這就是他的邏輯。
“就算你找到了高亮,也未必能弄清楚,”石生說,“我再說一遍,你首先是確保自己安全,我并沒有開玩笑?!?p> “是因為李滿福?”他覺得石生有些遮遮掩掩,索性直截了當說了出來。
“你和筱雅都少出去,在事情最后解決之前?!笔荒槆烂C。
“為什么?至少把這條線跟跟看,萬一——”
“沒有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