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秘密的恐懼

　　S突然打斷了吳醫(yī)生的思考：

　　“你知道我為什么前面會中斷咨詢嗎？”

　　對于中斷咨詢，每個來訪者可能會有不同的理由，而在重新咨詢之后，他們往往也會主動解釋。當然，有些解釋純粹只是借口，而有些解釋則是深入的窗口。

　　吳醫(yī)生的目光看向S，表現出準備傾聽的態(tài)度，接著說：“那是因為我覺得恐懼。”

　　恐懼！確實恐懼是來訪者中斷咨詢乃至完全脫落的一個重要原因，比如恐懼改變，恐懼對咨詢師的依賴，或者恐懼進一步打開內心，當他們還沒有完全準備的好的時候，就會想著要逃開。

　　“我的恐懼，不僅是我的癥狀，而是有現實的考慮?！盨的聲音變得低沉如細語，“我害怕如果我后悔的話，我會殺了你?！?p>　　“殺了我？”吳醫(yī)生在揣摩這句話的所指。

　　來訪者對咨詢師有不滿乃至憤怒的情緒，這并不少見。在咨詢中，來訪者會把他們曾經在其他對象上的情緒轉移到咨詢師身上，包括愛也包括恨的情緒，這被稱之為移情。出現移情是咨詢過程中的一個正?，F象。

　　當聽到S說這話的時候，吳醫(yī)生并不感到有多少的意外，因為這可能觸及到他內心深處的一些觸角。咨詢師處理移情是重要的工作內容，也是技術和能力的體現。所以，當來訪者攻擊咨詢師時，咨詢師要保持自身的穩(wěn)定。

　　S說：“越往后面咨詢，我就越有一種沖動，要說出我的秘密。但是，如果我坦露了我的秘密，我就沒有回頭路了。

　　那個秘密將會成為我的壓力，也會成為你的壓力。

　　我擔心你會泄露出去，或者你會千方百計地勸我自首，那樣我就會被逼到墻角。雖然我有時候想這樣做，但是，那時我并沒有下定決心。

　　如果我后悔了，你是唯一的知情人，也是唯一的危險源。如果我想保護自己的話，我就不得不消滅你。因此，我害怕。

　　那時，我正在讀一本俄國小說，其中有一個情節(jié)，一個殺人犯的故事特別觸動我。那個人在作案十四年后，一直糾結要不要坦白這件事情。但是，當他對另一個人講述了這件秘密之后，對那人產生了一種恨意，想要殺死那個知道秘密的人。我的心態(tài)就像這個人的心理一樣，太形象了。”

　　S這一點說的沒錯，如果他真把重大的秘密告訴我，那對吳醫(yī)生來說，也確實是一個負擔。

　　一個小伙子說過一個隱私，這讓他很羞恥，覺得這是最見不得人的事，讓人知道會生不如死。他憋著很大時間，很多次都說，我有一個隱私，但現在還不能說。

　　終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氣說出來，說完后他如釋重負，臉帶微笑地走出咨詢室，看著他終于突破了自己，吳醫(yī)生也為他感到高興，有一種咨詢成功的成就感，心情也很放松。

　　但是，第二天他就打電話來反復質問，“你不會把我的隱私說出去吧？”吳醫(yī)生再三重申了咨詢的保密承諾，他還是不放心，反而打電話的頻率越來越多，要咨詢師一再給他保證。

　　吳醫(yī)生明白這是他的一個強迫癥狀了，反復確認是他的一種病態(tài)需求，于是不再滿足他，也就是不再給他保證。

　　他開始變得憤怒，威脅說，如果發(fā)現咨詢師把秘密泄露出去，“我會找你麻煩，讓你后悔出生做人?！边@些言行，又超出了強迫癥的表現，帶有心理偏執(zhí)的特點。

　　偏執(zhí)性障礙的人，具有一定的社會危險性，因為他為了保護內心不安全的幻想，真的會實施攻擊和傷害行為。

　　還好，這個來訪者主要還是強迫性的問題，經過此后多次分析和疏導，終于從這種擔心中擺脫出來，那個隱私也就變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吳醫(yī)生想起一個故事：

　　一位男子找神父懺悔，說自己是殺人兇手，但另一名無辜者已經被當作兇手判處了死刑，即將被執(zhí)行。

　　神父聽了之后便陷入了苦惱中。

　　根據宗教教規(guī)，神父應當為懺悔者保密。但如果他保持沉默，那么無辜者就會被處死。

　　進難兩難的神父選擇了向另一位神父懺悔。

　　第二個神父陷入了同樣的苦惱。

　　他又到另一個神父那里進行懺悔。

　　相同的情形再一次發(fā)生。

　　在那個無辜者即將被行刑的時候，被安排接受他臨終懺悔的神父問他：“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是被冤枉的！”那個人喊道。

　　“這一點我知道，全國的神父都知道，但是誰也不能說出真相。”

　　教會對神父保守秘密有嚴格規(guī)定。如果一位神父選擇泄密，那么他就違背教規(guī)。

　　如果神父不能被完全信任會，那么信徒就無法徹底地懺悔。從宗教上說，神父不是代表個人，而是代表上帝，他無權泄露別人對上帝懺悔的秘密，否則就是自絕于教會。

　　雖然也有人提出異議和質疑，特別是針對虐待兒童、性侵犯等特殊罪行，神父是否應該無條件保守秘密？但是，天主教教會堅持不泄露懺悔的秘密。

　　在心理咨詢中，保密同樣是至關重要的。

　　如果S真的殺了人，并且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咨詢師，然而又并不想自首，那么，咨詢師確實會陷入一個困境。如果他后悔了，想殺人滅口，也完全符合心理邏輯。

　　有的來訪者說出自己的隱私，但是，后來又后悔了。覆水難收，說出的話無法收回，那樣就會形成一種內心的壓力，乃至對咨詢關系的壓力。

　　那一方面，可能是這個隱私確實比較重大，對當事人利益攸關；另一方面也表明了當事人仍然對咨詢師不夠信任。更可能的是這本身就是來訪者的一個癥狀表現，他的極度的不安全感以及對人的不信任感。

　　與S面談后的當天晚上，吳醫(yī)生做了一個夢，夢中意外發(fā)現一起殺人案。

　　兇手是一個連環(huán)殺手，殺了人之后，把尸體整齊排列地埋在自己院子里的花壇下。

　　吳醫(yī)生是偶然發(fā)現的，當時大驚，嚇得不能動彈，他站在吳醫(yī)生的面前，表面平靜，但令人感到一股冷嗖嗖的語氣說：“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我殺人也是迫不得己。我不殺你，你要記得，這是我對你的信任，也是對你的網開一面。你要明白，是我饒了你一命，也就相當于救了你一命，你要感恩，你知道該怎么做?！?p>　　吳醫(yī)生點了點頭，但還是無法動彈，吳醫(yī)生很著急，努力想掙扎著跑掉，但就是跑不動，夢醒來了，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