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炮戰(zhàn)打起來，馬強幾乎是徹底喪失斗志了，清軍的大炮比他過去見過的所有炮都打得更遠、更準，口徑也更大。冷兵器肉搏，至多不過是肚破腸穿、人頭亂滾，像馬強這樣亂世中艱難求生的人早就見慣了。每天都在死人，親手把一個活人變成路倒也不需要什么心理建設(shè)?？墒呛团趽舻耐ο啾?，大刀長矛簡直就成了玩具?；速即罅庑藿ǖ墓な氯缤埡囊话惚粨艨?，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血肉橫飛，有的被攔腰打成兩截，有的被擊飛到半空，鮮血狂飆，殘肢飛舞，還有大炮的轟鳴聲和炮彈破空的尖嘯助興。馬強感到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簡直就要失去意識了，只能伏在壕溝里一動不動。畢竟馬強還是打過仗殺過人的，他尚且如此，他的手下就更不用提了，有的劇烈地嘔吐，有的則大喊大叫、到處亂竄。他們原本都是太原的城市貧民和近郊農(nóng)民，當(dāng)兵時間最長的也不超過半年。而且改朝換代之際諸事繁雜，他們這些新兵承擔(dān)了大量治安任務(wù)甚至勞役，軍事訓(xùn)練十分不足。而且訓(xùn)練也是要充足的物資來保障的，陳永福、張雄等太原守將在經(jīng)濟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也只能先盡量保障主力部隊的訓(xùn)練，對這些新兵就不怎么關(guān)注了。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面臨了和清軍的決戰(zhàn)，只能把這些新兵拉上戰(zhàn)場。
張雄還是比較冷靜的，雖然說炮擊的景象很慘烈，打壞了很多鹿角、胸墻，但是造成的人員傷亡其實并不算太大。畢竟炮彈不會拐彎，很難殺傷到趴在壕溝里的人。只靠炮擊不可能攻下他的陣地，騎兵在山地也施展不開，清軍用來決勝的攻擊手段必然還是步兵突擊。清軍的炮擊自然不會一直持續(xù)，火炮身管的溫度一升高，射擊頻率就不得不大大下降，張雄立刻趕到比較靠前的位置去整頓部隊，準備迎擊清軍的進攻，同時也派人去向張鼐求援。
馬強在哨總的喝罵下也把自己的人組織了起來。他這一隊本來有十三個人，今天早些時候在和清軍的戰(zhàn)斗中兩死三傷。剛才炮擊的時候有一個被嚇壞了，不知道往戰(zhàn)壕里躲，結(jié)果被炮彈扯去了一條胳膊，讓人抬了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活。還有一個跑得不知去向了，現(xiàn)在隊里只剩下了六個人。
清軍又攻了上來，順軍也打放火器還擊，陣地上硝煙彌漫。順軍也一樣有炮，這些年在和明軍的戰(zhàn)斗中，順軍繳獲了很多火炮，也俘虜了大批炮手和工匠。自從李自成在襄陽建立起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以來，順軍更是可以自產(chǎn)火炮了。投靠清朝的明軍叛將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的炮手受過葡萄牙人的訓(xùn)練，炮術(shù)精湛，在火炮制作上也給清朝帶去了很多先進技術(shù)，這是脫胎于明朝西北邊軍的大順軍比不了的。但是由于清軍遠途而來，能及時運抵戰(zhàn)場的大口徑重炮數(shù)量并不多，順軍從太原運來了不少中小型火炮，用來支援步兵倒也不弱。在大炮面前，不管是剛剛投降的綠營還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巴牙喇勇士都沒什么分別，多厚的鎧甲也擋不住炮彈，打不中是運，打中了是命。仰攻的清軍被順軍的火力打倒了不少，看到己方也有大炮，也能把敵人打得筋斷骨折、頭顱粉碎，順軍的士氣恢復(fù)了不少。等到清軍沖近，虎蹲炮、三眼銃的火力也造成了不少殺傷，張雄的隊伍中缺乏熟練的弓手，因此沒裝備多少弓箭。
但是到了肉搏戰(zhàn)階段，順軍就再度處于劣勢了，馬強的隊伍剛一照面就被清軍射死了一個人，緊接著，就有人砍開鹿角跳進了他們的戰(zhàn)壕。馬強揮舞砍刀，和面前的一個清兵搏殺在一起，這個對手不算很強壯，身上的衣甲也很粗糙，馬強仗著身高力壯，很快占了上風(fēng)，但是又一名清兵跳了下來，把他撞到在地，三人扭打在一起。順軍的援兵也趕了上來，幾名長槍手舉槍攢刺，把馬強的對手刺死了一個，另一個大腿被洞穿，倒在地上慘叫，馬強掙扎起來，舉刀向他臉上捅去，連捅了幾刀，這名清兵不動了，臉上血肉模糊，宛如鬼怪。
陣地上多處爆發(fā)了血戰(zhàn)，但是張鼐派來的兩個掌旅的部隊依然隱伏在左右兩翼，沒有投入戰(zhàn)斗。張雄嘆了口氣，他也能看出來，這么做是有道理的，他部下的弱兵依托壕溝能吸收清軍的攻擊，清軍沖進了他們的陣地之后，體力和箭矢都大量消耗，陣型也散亂了，又被壕溝限制，這個時候再從兩翼夾擊，肯定會收到更好的效果，只不過他的很多部下都會為了這個目標而被犧牲掉。
但是，左右兩翼的順軍卻突然動了，此時正面的清軍還沒有完全陷入順軍陣地，就算從兩側(cè)夾擊，也只能擊退敵人而無法圍殲。張雄知道肯定是情況有變，向北望去，果然，清軍的援兵來了。現(xiàn)在該考慮的不是如何殲滅敵人的問題，而是如何活著離開戰(zhàn)場的問題。清軍的援兵多達數(shù)千人，張雄很清楚，憑著自己手中這點兵力，南懷化是絕對守不住的。趁著郭掌旅和楊掌旅的左右夾擊清軍的機會，張雄把自己的兵馬撤了下來。等到部隊整理好隊形有序撤退之后，他又帶著自己的親兵回身廝殺，接應(yīng)郭楊二人，三支部隊交替掩護，緩緩撤出了南懷化。
黃昏時分，張雄等人退回了張鼐的大營。張雄的心中十分忐忑，自己沒請示張鼐就下令放棄了陣地，不僅丟了南懷化這個要地，還遺棄了不少物資和同袍遺體，要是往重了說，殺頭也不冤枉。但當(dāng)時的數(shù)千清軍滾滾而來，他如果選擇堅守陣地，那恐怕會全軍覆沒。事到如今怕也沒用，一進張鼐的大帳，張雄就跪了下來：“義侯，末將無能，失了陣地，甘領(lǐng)責(zé)罰！”張鼐說：“張都尉請起。是我沒料到清軍來得如此之快，此事與你無干?！?p> 張雄大為感激，退回本班。已經(jīng)全副披掛的張鼐離座來到大帳中央，朗聲對眾將說：“今日便要出一出山海關(guān)時的惡氣，讓韃子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