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延安、榆林的順軍在幾天的時間內(nèi)全都開始了撤離。一月十八日，多鐸的先頭部隊抵達了西安，與袁宗第指揮的順軍斷后部隊交戰(zhàn)了一番，互有死傷。劉宗敏是藍田人，劉芳亮就是西安本地人，李自成特意讓他們先行，留下了袁宗第這個洛陽人斷后，為的就是袁宗第能狠下心腸，什么也不給清軍留。阿濟格和多鐸的輜重因為李過和馬世耀的襲擊損失了不少，如果在西安沒有得到足夠的糧秣補給，他們就無法立刻組織起對順軍的追擊。但是清軍遲早會有足夠的補給的，如果沒有從李自成的府庫中搶到，他們就會直接從老百姓手中搶。故而在撤離之前，順軍內(nèi)部還發(fā)生過爭論，是否留下帶不走的糧食，以防清軍搶掠百姓。終究還是李自成、袁宗第等人的意見占了上風，袁宗第留下斷后，將府庫中因為缺乏騾馬車輛而不能攜帶的糧食物資全部焚毀，大糧商手中的糧食也強行買下后燒掉，西安各門城樓、在明朝秦王府基礎(chǔ)上改建的皇宮等建筑也盡數(shù)燒毀。一月十九日，多鐸進入了已經(jīng)沒有守軍的西安，但是既沒有找到傳說中李自成的財寶，也沒有得到足以養(yǎng)軍的糧食。
多鐸得到的只有左光先，他沒有跟著李自成一起撤退，而是直接留在西安投降了。別人可以走，左光先走不了，他是將門世家，族人都在陜西，家產(chǎn)也都在陜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多鐸經(jīng)過了馬世耀的詐降，現(xiàn)在對于投降的人都報以很警惕的態(tài)度，但是左光先與一般的武將不同，他的投降多鐸必須接受。左家是陜西名門，門生故吏遍于三秦，崇禎十五年時，孫傳庭與李自成、羅汝才會戰(zhàn)于郟縣，左勷、蕭慎鼎二將臨陣脫逃，孫傳庭執(zhí)行軍法，可是只斬了蕭慎鼎，放過了左勷，因為左勷是左光先的兒子，雖然當時左光先已經(jīng)在家閑住了兩年，但孫傳庭依然忌憚左家的勢力，在軍心不穩(wěn)之際不能隨便殺他，所以讓左光先出了兩千匹馬替他兒子贖命。能一下子拿出兩千匹馬來，也足見左家有多么財大氣粗。這樣一個地方實力派的投降，多鐸無論如何都得歡迎。
順軍中的陜西籍將領(lǐng)很多都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一月十六日，高一功放棄榆林撤退，其部將王永強、高友才、郭毓奇等向清軍投降。就在同一天，李過也突圍離開了延安，武平孝在突圍時戰(zhàn)死，劉文炳、郭君鎮(zhèn)、賀宏器、李明義、劉弘才、黃色俊等人留在了陜北，統(tǒng)一接受來不及撤離的李過養(yǎng)子李來亨的指揮。尚可喜、姜瓖等人的兵力主要用于防范李過、高一功向南增援西安，但是李過和高一功選擇的突圍方向都是西奔寧夏，圍城清軍的兵力不足，也無力阻止。既然陜西東部已經(jīng)徹底失守，再在陜西西部堅守也沒有意義了，寧夏的牛成虎、蘭州的黨守素、青海的辛思忠等人都跟著李過、高一功一起撤離，甘州的米喇印、丁國棟等人則向清軍投降。此外還有漢中的賀珍、鳳翔的武大定等人，都向清軍投降。畢竟清軍還是習(xí)慣了對手蜂擁而來向他們投降，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招降了一批怎樣的大爺。
羅有三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要斷了，從山西跑到陜西，再從陜西跑到湖廣，一直在不停地跑啊跑啊，他是個莊稼漢，絕非不能吃苦耐勞之人，但是也覺得受不了了，小腿浮腫，腳上打泡，如今到了襄陽，總算能稍微休息。有正經(jīng)的房屋被褥，可以喘一口氣了。
襄陽是順軍經(jīng)營時間最久的根據(jù)地，自從崇禎十五年年末趕走了左良玉之后，這里就在李自成的控制之下，這里也是順軍最早組織屯田的地方，經(jīng)歷了兩次秋收，有豐富的物資儲備。守將白旺殺豬宰羊犒勞新來的弟兄們，隊伍上又多發(fā)了三個月的餉銀，羅有三這才覺得這一番沒有白折騰。
和羅有三一起入伍的李大已經(jīng)是他們這一隊的哨總了，他嫌自己的名字太不像個官了，加了一個字，叫作李大俊，不過倒是招來了兄弟們的嘲笑，長得像挨了一鎬頭的炭一樣，又黑又丑，哪里俊了？
他們這些在靈丘戰(zhàn)役中入伍的新兵沒有時間接受訓(xùn)練，直接是在忻口會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成長起來的，代價就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跑了，只剩下一半的人。羅有三很幸運，既沒丟掉性命，也沒掛什么重彩，身上多了兩道刀疤而已。潼關(guān)會戰(zhàn)的時候，順軍集中了大半精兵猛將，所以也不用這些新兵上陣了，在山西新招募的人都被撥到劉希堯麾下負責搬運物資，其實干的活和靈丘戰(zhàn)役時被俘虜?shù)目嗔円矝]什么分別，但最關(guān)鍵的差別就是有軍餉可領(lǐng)。就這樣，李大俊、羅有三等人一路稀里糊涂地跟著順軍主力撤到了襄陽。
南下襄陽的順軍加上文官及老營家眷多達十三萬之眾，還有很多難民也從陜西逃亡湖廣。湖廣順軍剛剛和明軍左良玉部打了一仗，突然要接待這么多人也不輕松。幸好糧食是不缺的，除了自產(chǎn)的糧食之外，湖廣順軍還從明朝的統(tǒng)治區(qū)購買糧食，商人們可不管順軍是不是反賊，只要給錢，他們連火藥、生鐵等戰(zhàn)略物資都敢賣。不僅僅是商人，就連明朝的官員、左良玉部下的將領(lǐng)都有很多參與其中。左良玉的部下要么是和農(nóng)民軍打了多年交道的老兵油子，要么干脆就是招安的農(nóng)民軍，和順軍私下里的聯(lián)系不少，有的將領(lǐng)前腳把自己軍中裝備的馬匹、武器賣給順軍了，后腳就上報損失再要新的。一個王朝到了它的末日，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
到達襄陽的第一天吃的是犒勞，那個陰沉著臉的瘸腿廚子給羅有三的白米飯上澆上了一大勺燉菜，大塊的肉和蔬菜一起燉煮，撲鼻的香氣熏得羅有三快要喘不過氣來，只可惜襄陽的食鹽供應(yīng)狀況不太好，燉菜里沒加多少鹽，但對于羅有三這樣窮苦人出身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難得的珍饈美味了。
李大俊、羅有三他們很開心，但是廚子并不開心，他就是馬強。他在忻口戰(zhàn)役中負傷后雖然得到了救治，但左腿終究沒有保住，換上了一條木頭假腿之后，他自然也不能再上戰(zhàn)場了，順軍對傷殘的兄弟還是有照顧的，繼續(xù)保留他哨總的待遇，把他調(diào)到后勤隊里來管伙夫了，不過馬強當開國功臣的夢也就破滅了。
馬強得知李大俊、羅有三等人當初是從閻莊陣地上撤下了的，便向他們打聽自己家人的消息，但是李大俊他們也只知道閻莊的百姓在順軍撤退的時候四散逃走了，別的什么都不清楚，馬強連著抑郁了好幾天，到現(xiàn)在也沒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