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韓城之后,豪格繼續(xù)向西南進軍,郃陽、澄城兩縣俱是不戰(zhàn)而得。不僅守軍和官吏不知去向,連百姓也大多逃走。豪格并沒有喜悅,而是多了幾分慎重。他雖然還從來沒有和闖軍主力交過手,但是很清楚他們絕非易于之輩,毫無接觸就不戰(zhàn)而逃,一定是有后招。根據偵察人員的回報,東南方的朝邑、南方的同州、西南方的蒲城、西方的白水都有明軍駐扎,但是這四路明軍的數量尚未探明。明軍的偵察隊裝備了不少河曲馬甚至西域馬,有經驗的騎兵也很多,在小規(guī)模的騎兵對戰(zhàn)中,清軍的偵騎居然還吃了不小的虧。豪格判斷,這一定是明軍的精銳部隊。
豪格的辦法很簡單,還是他爺爺用過的老辦法: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豪格認為,明軍還要圍攻西安,在陜北又受吳三桂的牽制,前來迎戰(zhàn)自己的兵力絕不會太多,既然不知道明軍的主力部署在哪一路,干脆就攻擊自己最想攻擊的那一路,把明軍的主力調動出來。他下令全軍折而向東南,進軍朝邑。
本來豪格要去西安解圍,走蒲城最近,但是那樣的話,左右兩翼都會被明軍夾擊,不如先攻朝邑,打垮明軍右翼更為穩(wěn)妥。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豪格部目前依賴山西的補給,而山西同時供給兩路大軍,十分困難。如果攻下了朝邑,就可以進軍潼關,打開通往河南的道路,這樣一來,豪格大軍的補給就暢通得多了。
豪格從澄城向東南前進,軍次商原。這片黃河、郃水、洛水環(huán)抱的開闊地帶古稱“許原”,是當年東西魏爭霸的戰(zhàn)場。就在豪格抵達商原的當夜,他終于偵察到了確切的情報。目前同州駐扎的是明軍王永強部的主力,鎮(zhèn)守朝邑的是王永強的部將秦一藩,兩部均有出城應戰(zhàn)的跡象。而在清軍的右后方,從延安趕來的明軍郭君鎮(zhèn)部正在兼程南下。豪格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害怕明軍,而是驚訝于明軍的大膽,難道他們要在平原之上和自己打一場決戰(zhàn)嗎?
“這個地方叫雙泉村,是劉汝魁將軍的老家?!辟R宏器揚鞭指著路旁的小村莊,“去年韃子來時,老百姓都逃走了,也不知還剩下多少,這回過兵,老百姓又逃了?!迸赃叺囊粋€年輕將領說:“我聽父親說過,當時劉叔叔帶著村里的二十多個年輕人出來投闖軍,如今只剩他一個了?!?p> 這個剛剛弱冠之年的年輕將軍摘下了頭盔,活動活動頭頸,如果豪格能看見這一幕的話,肯定萬分驚訝。這個人不是郭君鎮(zhèn),而是李來亨。
李來亨和賀宏器來到了前部已經搭建好的營地,立刻召集斥候詢問情況。豪格現在鬧不清明軍的虛實,于是扎營在商原之上,派出部隊進行了多次試探性攻擊,雙方互有傷亡,但是損失都不算大。
這里是昔年闖軍反復經過的地區(qū),李來亨等人根本不用地圖,周圍的地形便能自動浮現在眼前。豪格所部兵力大約三萬,王永強部有近兩萬人,再加上李來亨帶來的萬余援軍,雙方兵力大致相當。但是明軍的兵力分散在雙泉、同州、朝邑三處,清軍卻全集于位于商原中心的白塚鎮(zhèn)上,白塚鎮(zhèn)在嘉靖年間修建了城墻,防御力不低,清軍主力在此憑城而守,明軍強攻絕無勝算。
李來亨也不擔心豪格進攻朝邑和同州,王永強并非菜鳥,打仗很有一套,雖然兵力居于劣勢,但依托城防守住這兩個小城并無問題,豪格如果頓兵于城下,會被李來亨截斷糧道,局面一定大為不利。
所以,最危險的其實是李來亨這一路,孤軍懸于關中平原之上,面對著三倍于己的清軍。西安方面,高一功在會合了陜西義軍之后兵力迅速膨脹,已達七萬之眾,圍困著西安城中約兩三萬清軍,其實是有余力支援李來亨的,但是李來亨建議他先不要輕動。陜西義軍中,有不少固然是闖軍留在陜西的余部,但大部分還是未經改編的明軍甚至百姓,高一功正在借助圍城期間的低強度戰(zhàn)斗,對這些部隊進行整編。現在整編才剛開始,這些部隊還沒有形成戰(zhàn)斗力,把他們派上來對陣清軍的主力怕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陜西的反清起義規(guī)模如此浩大,陜西的綠營大部分都反正了,退進西安的除了旗軍之外就是綠營中的鐵桿漢奸,這些部隊的戰(zhàn)斗力都很強。而那些隨風倒的墻頭草大部分都在高一功這里,一不小心很有可能釀成變故,因此西安方面一定要求穩(wěn)。
鑒于目前危急的情況,李來亨做出決定:背靠洛河,背水列陣,等待豪格前來。明軍駐扎于一個名叫坊鎮(zhèn)村的小村莊,洛河在這里轉了個彎,環(huán)繞村子的北側和南側。坊鎮(zhèn)離清軍大營所在的白塚鎮(zhèn)有五六十里路程,朝邑的秦一藩部距離清軍二三十里,同州的王永強部距清軍三四十里。李來亨此舉無疑是在邀請清軍來攻擊他,豪格極有可能舍近求遠,不攻擊依托城墻防守的王、秦二部,而選擇舍近求遠,攻擊在平野之上憑河列陣的李來亨。只要李來亨一敗,同州和朝邑的明軍沒有援兵,遲早為豪格所破。
偵察到李來亨的部署之后,豪格頗為遲疑,李來亨為什么要特意把自己擺在一個容易受到攻擊又不易逃生的位置?難道是設下圈套要埋伏他?可是根據目前掌握的清兵,周圍離得最近的明軍主力也在渭南、富平一帶,短時間內無法前來接應李來亨。清軍從白塚鎮(zhèn)出發(fā),不消三個時辰便可與李來亨交火,李來亨顯然指望不上高一功的兵馬。
豪格與諸將會商,尼堪和岳樂提出,李來亨很可能是希望以自己為餌引走清軍,然后讓王永強和秦一藩襲擊白塚鎮(zhèn),奪取清軍的糧草輜重。這種推測就合理得多了,但是是否可行仍存在很大疑問,白塚鎮(zhèn)是有城墻的,豪格就算攻擊李來亨,至少也會留數千人守衛(wèi)白塚鎮(zhèn),王永強和秦一藩怎么保證迅速破城?如果他們攻打白塚不下,李來亨在野戰(zhàn)中被豪格擊敗,到那時豪格回兵一擊,便可以將商原一帶的明軍一鼓掃平,直接攻擊高一功的背后。李來亨和王永強的任務應該是為高一功攻打西安爭取時間才對,為什么會采取這么冒險的行動?
最終,還是尼堪指出了問題的根源——為什么要糾結這些問題?既然豪格部是目前商原上最強大的野戰(zhàn)力量,就算商原周邊的明軍全部集結起來,也無法戰(zhàn)勝這支軍隊,那么考慮那么多干什么?既然李來亨想打,那就和他打。當年清軍連番入關,縱橫千里,在明朝的土地上閑庭信步,怎么如今占了明朝半壁江山,反而畏首畏尾起來?總是這般小心翼翼,擔心中計,擔心傷亡,如何能奪取天下?
豪格對這個堂弟的意見素來尊重,尼堪的父親褚英原本是努爾哈赤的繼承人,然而在內部斗爭中被努爾哈赤處死,尼堪能做上郡王的位置,全由軍功得來。去年在潼關之戰(zhàn)中,尼堪打敗了劉芳亮,又擊敗了李友指揮的三堵墻騎兵的沖擊,陣斬李友,是目前清軍中對闖軍作戰(zhàn)戰(zhàn)績最好的將領。豪格覺得尼堪說得有道理,自己太過謹小慎微了,自從與多爾袞爭位失敗,豪格被議罪削爵,處處受到排擠,這一次要救援的是何洛會,豪格實在提不起干勁來。何洛會本是豪格的黨羽,卻在皇太極死后出賣豪格投靠多爾袞,豪格狠他狠得牙癢。但是如果穩(wěn)扎穩(wěn)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難道多爾袞就不找尋他的不是了?只有在戰(zhàn)場上取得顯赫的戰(zhàn)功,才能在朝堂上爭取更多的話語權。何洛會固然死不足惜,但西安城中的孟喬芳、陳德、任珍、劉芳名、馬寧、劉友元、陳萬略、趙光瑞等漢將還是很有拉攏的價值的。就算他不想打,在他麾下的尼堪、岳樂、喀爾楚渾、屯齊、巴顏、李國翰等人都是為了軍功來的,在大清,誤人軍功如殺人父母。
豪格決定,由尼堪統兵八千留守白塚鎮(zhèn),他親自率主力西進洛河之畔,攻打李來亨。清軍兩萬四千人VS明軍一萬三千人,努爾哈赤之孫VS李自成之孫,商原之戰(zhàn)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