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瑜走進里間辦公室的時候,江子昂正在講電話,見她進來,又應了兩聲,便把電話掛了。
他給江小瑜到了一杯茶,見她神色有異,問道:“怎么一臉的不高興?”
“心里難過?!苯¤む芰艘豢诓?。
“你不會再見到他了?!?p> “我知道。剛才連‘再見’都沒說。”
兩人都沒明說,這個“他”是誰,但彼此心知肚明。
“騙子!你一開始跟我說的都是假話!”江小瑜放下茶杯,瞪了江子昂一眼。
“他剛還說你挺機靈的,還以為我跟你串通好了呢?!苯影航o她的杯子里又續(xù)滿茶。
“到最后才看出來的?!苯¤さ难凵瘢軕n傷。
“我以前還奇怪,不管天再熱,小李哥都只穿長袖衣。今天才知道,那胳膊上,被咬得青一塊紫一塊,層層疊疊?!?p> 江子昂看著江小瑜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沒有說話。
“耿玉雯這輩子,恐怕都找不到像小李哥這么愛她的男人了吧?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嗎?”江小瑜有些忿然。
“哪能什么好事都占全?”江子昂的眼神里,也掠過一縷哀傷,很深沉地望著江小瑜,似被這句話勾起了別的心事。
“那次吃飯,你是故意提前離開的吧?”江小瑜突然想起了什么,問江子昂。
江子昂微皺了一下眉,悶聲喝茶。
“小李哥求你的事,就是把我借給他演戲,對吧?”
“提前說破了怕你把戲演過嘛?!?p> “你就不怕他真對我動心思?”
“信任還是有滴!你騙他說要陪客戶,他都跟我說了?!?p> 江子昂笑,那笑容,有些得意,更有對江小瑜成長的欣賞。
“那你看到耿玉雯氣哭跑了的時候,還裝生氣?!?p> “男人嘛,這種事情,就算知道是演戲,心里還是會不舒服嘛?!苯影禾袅艘幌旅?。
“問你個事,小李哥說,他白天再困都睡不著覺,是不是真的?”
“這話他倒沒騙你,我們一起去按摩,或者洗桑拿,別人都睡了,就他醒著。他不敢,他怕弦一放松,被人看破。”
“他睡著的樣子,挺那個的?!?p> 江小瑜想形容小李哥睡著時的模樣,卻找不到合適詞兒,在心里回想著。
江子昂見她目光有些散漫開來,盯著桌上的茶壺,落入眼底的卻壺非壺,嘴微微張開,臉上,呈現(xiàn)出淡淡的憨態(tài)。
“你見過?”
江小瑜睫毛閃了閃,低垂下去,遮住從她心里不斷往外涌出的感傷。
忽地,她又眼角一挑,微歪著頭看向江子昂。
“我今天讓他碰我了。”知道江子昂之前是裝醋,自己被耍了,江小瑜也有些氣。
“玩笑不能胡開??!”江子昂把臉板下來。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說真的,還是我主動的?!?p> 江子昂笑了:“用腳碰的他膝蓋嗎?”
“我們抱了!”
江子昂臉拉得長長的,把雙手抱在胸前,身子向后靠。
“抱了好幾十分鐘,可緊了!”
長臉變黑,目光厲得能殺人,江子昂一邊瞪著江小瑜,一邊從桌上拿起手機。
他剛撥完號,把手機貼在耳邊,江小瑜補了一句。
“用手抱了他的手,想安慰他嘛?!?p> 江子昂掛了電話,臉卻更黑了,咬著牙說:“回去就給你剁了,做紅燒鳳爪!”
江小瑜一直觀察著江子昂的反應,聽完這句話,“哈哈”大笑著,跑回自己辦公桌前坐下。
還說怕自己戲演過,他才戲過了呢。
剛坐定,江小瑜聽到里間傳來江子昂的手機鈴聲。
“你們倆玩過火了啊!”
“小東西!回來了連我都騙!”
江小瑜聽到這,跑進里間辦公室,湊近了手機,大聲喊道:“你們倆才過分!把我當成什么了!”
哪怕只是早一天,知道江子昂是和小李哥合著伙騙她,江小瑜可能會真的生氣。
而現(xiàn)在,她只有滿心的難過與惶恐不安。
江子昂帶她看世界,教她解讀社會的復雜性,可她了解得越多,心里的快樂就越少。
小李哥像唱歌似地說,這世上最美的事兒,就是哥愛的姑娘,她也愛著哥。
然而直到最后那一刻,江小瑜才聽懂,那個喜歡吃日料的姑娘就是耿玉雯。
他胳膊上層層疊疊的咬痕,是為了逼她離開自己,而為情受的苦。
江小瑜本想從小李哥那打聽點關(guān)于江子昂的事,卻反過來,因為他的愛情折磨,更亂了自己的心。
為什么他們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這個世界,藏了多少不為人知,又無可奈何的秘密。
為什么她愛上的這個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或者明明有,而是在刻意隱瞞著什么?
江小瑜一個下午,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幫同事謄抄保險合同時,接連出錯。
下班后,江子昂見她情緒不佳,多炒了兩個菜,又開了一瓶紅酒。
一瓶喝完,江小瑜又開了一瓶,自己不怎么喝,鬧著讓江子昂喝,說他居然敢跟別人合伙騙她,氣死她了。
飯后,坐在桌前,江小瑜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發(fā)呆。
江子昂用書在她頭上輕拍了一下,問:“想什么呢?”
“要是我把小李哥的故事寫出來,他看了會不會哭?”
“對了,他今天打電話過來,讓我跟你說,他謝謝你?!?p> “我都不知道,我們這么做,倒底對不對?”
江小瑜嘆了口長氣,開始打字。
“君哥說,小瑜,你答應了陪我睡覺,你得兌現(xiàn)承諾?!?p> “君哥任她打著,咬著,卻不睜開眼,是怕目光會泄露了埋沒在心底的深情吧?!?p> “她怨恨地瞪著我說,除了她,所有的姑娘,君哥睡一次就甩了?!?p> “君哥躺在明亮的窗下,心卻沉淪在無盡黑夜,他說有我在身邊,他就能睡得著,可是她走了,他睡不著?!?p> “對于平凡人來說,幸福有時是奢侈品;而對于不平凡的人來說,幸福,可能是奢侈品中最遙不可及的那一件?!?p> “我答應了陪君哥睡覺,然而最終,他讓我言而無信了一回。除了用手代替擁抱,傳遞有限的安慰,我連句‘再見’都沒能說出口?!?p> 洗完澡,上床睡覺時,江小瑜看到江子昂把床品換了,是前陣在鳳起路新買的蠶絲被,百合花圖案的真絲被套十分雅致。
江小瑜想起雀哥第一次趴在真絲墊子上的情形,把自己四仰八叉地鋪在床上,瞇著眼睛笑。
江子昂進臥室看到她這個樣子,咧著嘴笑問:“你把床都霸占了,我睡哪去?”
江小瑜用手指戳了一下墻角,說:“明天給你做個墊子,睡那?!?p> 江子昂“哼”地笑了一聲,解開兩顆襯衣扣子,上床來,壓到江小瑜身上,抓住她的兩只手:“你再說一遍?”
“什么時候帶我去見你爸媽?”江小瑜盯盯地看著江子昂的眼睛,問道。
江子昂的眼睛亮了一下,跳躍著欣悅的光芒。
“丑媳婦想見公婆了?”
“我這么好看,又不心虛!”江小瑜噘著嘴,把最后兩個字說得略重略慢。
“這個周末就帶你去!”
說完,江子昂的吻落了下來,不止在江小瑜的唇上......
烈火在江小瑜的心里燃燒著,快要爆棚的幸福感,強烈地沖擊著她。
原來,不是江子昂不肯帶她回家,而是他一直在等她主動提出來。
江小瑜早晨睜開眼睛的時候,天比平日亮得透一些,竟然睡過頭了。
扭頭一看,江子昂居然也沒起,閉著眼,臉上的酒窩勾魂攝魄地洋溢著。
以往,都是江小瑜賴床,被江子昂拖起來,跟他一起去晨練。
這天早晨,江小瑜準備起身時,卻被江子昂拉住,抱在懷里不放手。
江小瑜也舍不得起床了,摟著他,一邊在心里贊嘆著。
江小瑜望著江子昂,但他的眼睛里,卻自豪地流淌著一句話:“這個女人是我的了!”
江小瑜何嘗不是這樣。
這個男人是她的了,全都是她的!
江子昂居然破天荒地遲到了!
他們趕到公司的時候,李經(jīng)理正在代江子昂主持晨會,看到他們進來,有些不滿地看了看兩人,尤其是江小瑜。
兩人站在部門大廳后側(cè),待晨會結(jié)束,準備進辦公室時,李經(jīng)理叫住江小瑜。
江小瑜求助地看眼江子昂,他卻似笑非笑,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誰讓你遲到的,去,挨訓去?!闭f完,自顧進了辦公室。
江小瑜吐了下舌頭,往李經(jīng)理他們團隊的會議桌走去。
江小瑜還未站定,陳秀英跟了過來,“啪”地把一本保險合同摔到桌子上,“江小瑜,看你干的好事,把合同都抄錯,我客戶現(xiàn)在要退保!你說怎么辦吧?”
江小瑜打開合同,仔細看了一遍,“哪錯了?”
陳秀英指著合同里繳費期限那一項,說:“你好好看看,明明是10年,你給我寫成5年!客戶不愿意了。”
保險合同不允許有涂改,所以每次填寫合同之前,都是先用鉛筆寫,再用碳素筆謄抄,最后再用橡皮輕輕把鉛筆字的痕跡擦掉。
江小瑜看著繳費期限里的“5”,有些迷糊,昨天幫同事抄的合同多,當時心里又亂,她現(xiàn)在一點都回想不起來了。
陳秀英說:“客戶不同意5年繳,現(xiàn)在要退保,這你出的錯,你去把客戶搞定,這事就算了?!?p> 江小瑜覺得她說得合情合理,雖然自己是幫忙,但畢竟出錯了,是該幫她補救一下。
可是她都好久沒去談過客戶了,尤其這又是個有點麻煩的客戶,她有點怯場,就拿著合同進辦公室求助江子昂。
江子昂聽她說完,手輕輕地在桌子邊上拍了幾下:“去,把陳秀英叫進來?!?p> 陳秀英進來后,江子昂讓她站在桌子邊上,他把合同打開,拿了一張薄紙墊在合同上,又拿了一根鉛筆在紙上涂。
涂完之后,紙上隱隱約約現(xiàn)出一個“5”,江子昂把紙推到陳秀英面前,“你把‘10’給我找出來?!?p> 江子昂拿著鉛筆往紙上涂的時候,陳秀英的臉色已經(jīng)就變了。
昨天下午江小瑜謄抄合同,確實出錯不少,很多同事都看到了,何況合同上鉛筆的字跡已經(jīng)被擦掉。
她以為這事沒法追查,想著江小瑜嘴皮能說,幫她把客戶搞定就行了,但沒想到江子昂會來這么一出。
陳秀英拉著臉,去拿桌上的保險合同,卻被江子昂給按住了,“你把客戶地址發(fā)給我?!?p> 說完,江子昂一手拿著那份合同,一手牽起江小瑜,走出辦公室。
那客戶是個小老板,開了家茶葉店,他們進去時,里面有顧客。
江子昂愛喝茶,就跟江小瑜一起在店里坐下來品茶,古樹普洱、肉桂、正山小種、大紅袍各買了一些。
等店里其他客戶走了,江子昂讓老板算賬。
“一共三千二,給三千好了?!崩习逡贿呎f,一邊笑著遞過來一張名片,“老板,蠻懂茶的嘛,加個微信,以后想喝什么茶了,微信買好,快遞發(fā)發(fā),不用專門跑一趟了?!?p> 江子昂拿出卡讓老板刷,刷完把卡接過來,又把自己的名片遞過去,“好好好!我把你的微信號多發(fā)發(fā),幫你宣傳宣傳,大家交個朋友。”
老板一看江子昂的名片,笑得有點不自然了。
江子昂看到他的表情變化,不等他問,先開口說道:“鄭老板,我今天過來嘛,是有事和你談?wù)?,剛才看到你店里有顧客,就想著等你忙完了再說?!?p> “那個保險啊,我跟老婆商量商量,她說先不買了,我們小本生意嘛,你看看,錢都變成茶葉了,手頭沒有那么多現(xiàn)錢的嘛?!?p> “是這樣,鄭老板,今天來,我主要是代表我們公司,向你道歉的。這個事情我調(diào)查了,確實是我們做的有問題。你也知道的,保險業(yè)務(wù)員主要賺的就是第一年的傭金,合同改成5年繳,他們傭金就拿得多。我已經(jīng)批評她了,有什么事情,要跟客戶講清楚,人家客戶都已經(jīng)決定要買了,還會在乎5年繳還是10年繳嗎?但是瞞著客戶改合同,這個性質(zhì)很惡劣的......”
江子昂話沒說完,鄭老板打斷了他:“就是這個樣子嘛!小陳可以跟我們講的嘛,我們也是做生意的,大家都想多賺點嘛,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墒撬歉抑v,說是我記錯了,當時說的就是5年繳。我?guī)资畾q的人了,自己說過的話能不記得嗎?我開店都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騙過一個顧客的,做人嘛,要講誠信對不對!”
鄭老板情緒有點激動,長篇大論地發(fā)著牢騷,江子昂在一邊“對對對!”“就是就是!”
等鄭老板發(fā)泄差不多了,江子昂讓江小瑜從包里把保險合同拿出來,打開來連簽字筆一起遞給鄭老板。
“賣保險呢,我們肯定是有賺的,但收益最大的,還是買保險的人,對吧!我們犯的錯,我們肯定是要處理的,但因為我們的錯,造成你們的損失,肯定劃不來嘛。這年頭競爭這么激烈,能開十年的老店都少見,鄭老板一做能做二十多年,做生意肯定是有一套的,以后我?guī)笥殉碜?,向鄭老板取取?jīng)啊?!?p> 江子昂從頭到尾,一句勸對方簽字的話都沒說,直到把合同遞過去,也沒有征詢對方意見。
但鄭老板很利索地就把字簽了,送他們出門的時候,還高高興興地說:“江總啊,以后常聯(lián)系,有時間就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