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有意識的時候，江小瑜躺在她租的公寓里的床上。
恍惚中，她曾聽到杰克問她，要不要去醫(yī)院。
她說不用，睡一覺，前塵往事都忘了，就好了。
杰克把車停在樓下，坐在車?yán)?，看著三樓窗戶里透出來的燈光，一直不敢離開。
江小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最后把睡衣都脫了，還是一身身的出汗，汗涼了又一陣陣的發(fā)冷。
她側(cè)轉(zhuǎn)向右邊，不時的就一個冷顫，渾身一抖，有種身體被掏空了似的難受。
再側(cè)身到左邊，胸口悶得慌，心臟一會緊縮一下，抽著痛，直痛到胳膊上去。
她又平躺了一會，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輕，都快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心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難受伴著恐懼感。
江小瑜撐起身體，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jī)，打了一個電話。
等江小瑜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先看到掛在天花板上的小燈箱，上面亮著三個字：“搶救室?！?p> 她扭過頭來，杰克在她床邊坐著，右手上纏著紗布，隱隱滲出血色。
再把頭扭向另一側(cè)，窗外的天色霧蒙蒙的，明明是清晨，卻感覺像黃昏。
江小瑜躺在病床上拿手機(jī)自拍了一張，然后又對著“搶救室”的牌子拍了一張。
她打開微信朋友圈，設(shè)置僅對同事可見，把照片發(fā)了出去，還配了一段話：
夢里欲渡一座橋，
阿婆遞送一盅湯。
乍醒猶然在人間，
云雀落在昨日窗。
她把這條朋友圈截了個圖，發(fā)到她的一個微信書友群里，看了會群里的信息，笑笑。
過了一會，一個醫(yī)生拿著幾張檢查報告過來，遞給杰克，說：“去辦住院手續(xù)吧，心肌缺血，問題不大，不過還幾項查檢要做做?！?p> “住院后家屬不要離開啊，你要是沒時間，就給你老婆請兩個護(hù)工，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p> 杰克去辦住院手續(xù)了，江小瑜躺了一會，聽到手機(jī)響，拿起來一看，是娟發(fā)的微信：“小瑜，你怎么了？”
江小瑜說：“去那邊旅游了一趟，剛回來?！?p> 娟說：“你別嚇我，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江小瑜說：“醫(yī)生說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
娟問：“那誰在照顧你？”
江小瑜說：“我在杭州沒有親人?！?p> 娟說：“你在哪個醫(yī)院，我過去看你?！?p> 江小瑜說：“別來了，你還要上班呢。不舒服，我休息會。謝謝你的關(guān)心！”
發(fā)完之后，江小瑜把微信退出，手機(jī)放到一邊。
杰克辦完住院手續(xù)之后，卻沒有帶江小瑜去住院部，而是坐在床邊一個接一個的打電話。
為了不影響其他病人，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江小瑜說：“不用麻煩了，三人間也挺好的?！?p> 杰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仍繼續(xù)打電話。
快中午的時候，杰克才把病房聯(lián)系好，找了輛輪椅，推著江小瑜離開急診室。
這是間單人病房，里面除了一張病床，還有一張供訪客或陪護(hù)休息的沙發(fā)。
江小瑜躺到病床上后，盯著沙發(fā)看了一會，把頭扭向另一邊，閉上眼休息。
白天大部分時間，江小瑜都在病床上躺著，看看肥皂劇，在微信書友群里斗斗嘴，或者跟杰克聊聊天。
天不下雨的時候，杰克陪著她下樓轉(zhuǎn)轉(zhuǎn)。
杭州什么都好，就是雨多，細(xì)雨霏霏，如針如絲，和著風(fēng)，裹著落花，漫天的情愫繾綣。
晚上的時候，江小瑜躺在床上，杰克就睡在沙發(fā)上。
她每天晚上總睡不好，一夜要驚醒好幾次，然后就側(cè)頭望著沙發(fā)上的杰克。
住了有十多天，醫(yī)生早晨過來查房的時候，說：“你可以出院了，回去后多注意休息，避免情緒激動噢?！?p> 然后醫(yī)生看看杰克，又說：“你老公對你很不錯嘛，性格好，又體貼，十幾天了守著你，衣服都沒換過。兩口子好好過，打什么架。”
醫(yī)生走后，江小瑜跟杰克說：“我還不想出院?！?p> 杰克說：“醫(yī)院里又休息不好，哪有家里住著舒服?！?p> 杰克當(dāng)時在病房的另一邊，正給江小瑜收拾東西。
江小瑜沒有看他，眼睛盯著沙發(fā)，說：“在這睡覺，心里踏實?！?p> 因為能有個人，躺在沙發(fā)上陪著我。
這句話，被塞在江小瑜的心里，連她自己都看不見的角落。
杰克就停了下來，把收拾好的東西又放回原處，說：“那就再住幾天。”
又過了幾天，江小瑜說想下樓走走。
她出病房的時候，杰克正在往不銹鋼保溫杯里兌溫水。
他們每次下樓，杰克手里都會拿一杯水，在她口渴的時候遞給她喝。
出了病房，江小瑜看到，在走廊盡頭的窗前，站著的一個背影，手指間夾了一根煙，時不時地抽上一口，那煙，卻并沒有點(diǎn)燃。
江小瑜就撲了過去，把頭埋在那人的懷里，幸福地臉上笑開了花，說：“你來看我了！”
那人用手摸著江小瑜的頭，從前往后，一下一下的，說：“嗯。再也不分開了，我要一輩子看著你笑?！?p> 這時杰克走過來，拍了拍江小瑜的肩，說：“一個人閉著眼睛，站在這里想什么呢？”
江小瑜把目光移到杰克的臉上，盯著他看了一會，說：“我想出院了。”
回到江小瑜租的房子，一開門，她看到客廳一地的碎玻璃，還有一條血跡一路趟到臥室去。
江小瑜對杰克說：“你那天晚上從窗戶翻進(jìn)來的啊？”
杰克一邊收拾碎玻璃渣，一邊說：“還好你住三樓。要不然，我們倆就得同年同月同日，差不多同時換小號了?！?p> 房間收拾好，杰克去廚房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問躺在臥室休息的江小瑜：“樓下菜店的電話號碼有沒有？打個電話，讓他們送點(diǎn)菜上來吧?！?p> 江小瑜說：“菜店不遠(yuǎn)，下去買吧?！?p> 杰克說：“那你換個衣服，我們一起下去吧?！?p> 杰克不敢把江小瑜一個人丟在房子里，那天晚上，真是嚇著他了。
兩個人買完菜回來，江小瑜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杰克怕油煙薰著她，關(guān)了廚房的門在里面做飯。
江小瑜望著那扇緊閉的門，發(fā)了會呆，然后又繼續(xù)看電視。
《小黃人大眼萌》的電影她以前看過，不過挺喜歡的，就一邊看，一邊笑。
電影快看完的時候，廚房門開了，杰克喊她洗手吃飯。
江小瑜進(jìn)去后，看了一眼餐桌，說：“你忘了醒瓶紅酒。”
杰克說：“你病還沒好透呢，不能喝酒。”
哦，竟是恍惚了嗎？這不是那套公寓，也不是，那個人第一次，給她做飯的那一天。
吃完飯，江小瑜坐客廳看電視，杰克收拾完廚房后，她說：“杰克，給我削個蘋果吧?！?p> 杰克打開冰箱找了一圈，說：“明天再吃吧，冰箱里沒有蘋果了?！?p> 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時間很晚了，杰克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小瑜就夸張的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
杰克一看江小瑜困了，走進(jìn)臥室里去。
過了一會，他出來喊江小瑜：“去睡覺吧?！?p> 江小瑜走進(jìn)臥室一看，杰克在地上打了個地鋪。
她在床上躺下后，杰克也在地鋪上躺下來。
夜里，江小瑜只要一翻個身，杰克就迅速坐起來看看，她是不是又不太舒服了。
杰克又寸步不離的，守了江小瑜幾天之后，一天晚上兩個人睡下沒多久，江小瑜一連翻了幾個身。
杰克聽到動靜，一下子就從地鋪上坐起身來，問江小瑜：“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江小瑜說：“沒。睡不著?！?p> 杰克躺下之后，又過了一會，江小瑜輕輕地喊了一聲：“杰克！”
杰克又一下子從地鋪上坐起身來，緊張地問：“怎么了？要不要去醫(yī)院？”
江小瑜聲音低低地說：“地上太硬了，你到床上來睡吧?！?p> 杰克在地鋪上低著頭坐了一會，然后起身走出臥室，不一會再進(jìn)來時，手上多了一杯水，另一只手心里放著一粒藥。
江小瑜吃完藥，杰克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坐在床邊的地上，低著頭說：“我陪你聊會天吧。我挺喜歡聽你講故事的，尤其是小時候的事?！?p> 江小瑜想了一會，說：“我媽不讓周云靖帶我去河邊玩，但又管不住，上初中后，一到暑假就把我送到外婆家去?！?p> “周云靖有時就去我外婆家找我玩。我外婆家那邊有很多平房，帶院子的那種。”
“如果有人來找，敲院子門的話，坐在屋里的人聽不到，得大聲喊才行?！?p> “有一天午睡的時間，我們倆到處跑著抓蜻蜓，跑到一戶人家跟前，發(fā)現(xiàn)他們家院門邊上裝了一個門鈴。”
“周云靖盯著那個門鈴，看了一會，說，小豬，我們干點(diǎn)壞事吧。說完他把那個門鈴按了一下?！?p> “然后我就聽到一陣音樂聲，還挺好聽的。我正聽著高興呢，周云靖抓著我的手就往房子后面跑?！?p> “我們倆躲在墻后面，看到那家主人出來了，站在門口看了看，又進(jìn)去了?！?p> “等了一會，周云靖又拉著我跑過去，說，這次你來按。我就把那個門鈴按了一下，然后我們倆又跑了?！?p> “每次我們按完門鈴，主人就會出來看看，氣得站在門口罵一陣，再回屋里去?！?p> “我們倆又去按門鈴的時候，才剛走到門口，那家主人突然舉著一根棍子沖了出來，邊追我們邊罵?！?p> “小兔崽子，吵得老子一個中午都沒睡成覺，沒完沒了了還！看我不把你們打扁扁的，扔到垃圾桶里去！”
聽到這，杰克笑得哈哈的，江小瑜也笑了一會，又接著說：“周云靖拉著我跑了好久，跑進(jìn)一片小樹林子里，才把那人給甩掉?！?p> “我累得氣都上不來了，覺得心口好難受，就站在那拍胸口。周云靖找了個樹樁坐下，讓我坐到他的腿上，幫我揉胸口?！?p> “揉了好久，他問我還難不難受了，我說好多了，不難受了。然后......”
江小瑜說到這，突然沒再往下說。
杰克抓過她的手，手指壓在她的手腕上，看脈搏正不正常。
江小瑜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杰克，說：“杰克，我剛才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有個人能抱著我，把胳膊給我枕?！?p> 杰克聽得心里一陣難受，把江小瑜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江小瑜問：“杰克，我是不是很壞？”
杰克說：“沒有，你特別好，又可愛，又善良，對人很友愛，也很真誠。”
江小瑜說：“我見一個愛一個，還心里同時愛著兩個人。”
杰克說：“那是因為你太好，所以他們才會都愛上你。”
江小瑜說：“那為什么他們都不要我了。周云靖和我好了二十多年，說分就分，找了別的女孩。還有他，說好要一輩子看著我笑的，可是我都要死了，他都不肯來看我一眼?！?p> 江小瑜的聲音越來越凄楚，說到后面，帶著顫音。
聽得杰克一陣難受，伸出手撫摸她的臉，想安慰她，卻觸到一手的濕潤。
江小瑜把杰克的手抓住，蓋在自己的臉上，低泣著：“一定是因為我是個壞女孩，所以他們才會離開我，死都不肯見我?！?p> 杰克說：“你和周云靖之間，可能真的只是一個誤會，也許他一直在找你?！?p> 江小瑜說：“就算真是這樣，我也回不去了，我又愛上了別人?！?p> 杰克說：“子衿不是都看了你的故事嗎？他一定也是想讓你回去周云靖的身邊，才不見你。”
江小瑜哭得更洶涌了，渾身顫抖著。
“死都不肯見我，就算我要死了，他都不肯見我?！?p> 杰克不敢再說話，幫她擦干臉上的淚，靠著床坐在地上，把一只胳膊枕在她的頭下面，一夜都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緊鎖著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