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第二天陳春生就收拾東西跟蘇冬梅準(zhǔn)備回家。老父親在一邊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什么——就算說錯了什么,難道做爹的管兒子這有錯嗎?但是看他們?nèi)ヒ庖褯Q的樣子,也就默默地把兩人送到了火車站。
陳春生和蘇冬梅原本計劃回家前多玩幾天,把江南幾個主要城市都轉(zhuǎn)轉(zhuǎn):先從泰州南下到蘇州,再從蘇州坐船到上海,然后從上海南下到杭州,最后從杭州回家??墒窃谔┲堇霞野l(fā)生的種種不愉快,讓他們繼續(xù)游玩的興致大打折扣,所以到了蘇州,去了那幾個有名的園林后,他們就決定結(jié)束旅程,不去上海了,直接買了回家的火車票。
古老的綠皮火車在鐵軌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仫w奔。蘇冬梅和陳春生并排坐在車廂中間一個三人座上,他們的對面,是一個面色黝黑,身體肥胖的女人,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大的四五歲,小的還抱在懷里。大的是個女孩,長得眉清目秀,卻不大干凈,眼角上沾著眼屎,鼻孔不時流出鼻涕,一看就是沒有被精心照料,不時怯生生地偷眼看他們倆。胖女人醒一會睡一會,懷里的孩子睡的時候她也睡,鬧人的時候她就醒過來,醒著的時候就訓(xùn)斥大一點(diǎn)的小姑娘。
蘇冬梅趁著胖女人睡著的時候,掏出一小把葵花瓜子放在小姑娘的手心里,小姑娘對她燦爛地一笑,蘇冬梅也對她微微一笑,然后轉(zhuǎn)臉又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fēng)景。
車輪和鐵軌連綿不絕的撞擊聲,在陳春生和蘇冬梅的心理背景下,聽起來就像是一聲聲的“孩子,孩子,孩子……”。
蘇冬梅問陳春生:“你爸是不是要你跟我離婚?”陳春生不知道應(yīng)該肯定還是否定,于是決定不置可否,但他明白蘇冬梅大致了解了他們父子的對話。
蘇冬梅繼續(xù)問:“你想咋辦?”
“什么咋辦?”
“離婚啊。”
“離婚?為什么離婚?”
“春生,”蘇冬梅突然不再嚴(yán)肅,聲音和緩下來,“這事怪我不怪你這我清楚,你有能力要孩子,你離婚再找一個肯定能要孩子……我不拖累你……”
“你瞎說啥?”陳春生提高了嗓門。
對面的胖女人被驚醒,看到女兒在嗑瓜子,就在小姑娘的后腦勺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罵道:“又要人家的東西吃!”
蘇冬梅趕緊攔著她,陪著笑說:“是我給她的,沒事的?!?p> 胖女人看了她一眼,嘴里“哦”了一聲,抱著小的繼續(xù)睡覺了。
陳春生放低了聲音說:“你別瞎說,我不會離婚的?!?p> 這時火車駛進(jìn)一個長長的隧道,車廂突然黑了下來,陳春生靠在蘇冬梅的肩上,對蘇冬梅說:“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感覺自己有家?!标惔荷鷿窳搜劭簦拔译x得什么婚?。俊?p> 蘇冬梅抬胳膊把陳春生摟進(jìn)懷里,手掌在丈夫的頭上,臉上輕輕撫摸過去,心里柔軟得沒有一點(diǎn)力氣。
車廂里重新亮起來的時候,陳春生早已重新坐好,擦干了眼睛。蘇冬梅望著對面仍在睡覺的胖女人和懷里的娃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陳春生不會想到,多少年之后,竟然有人以此為藍(lán)本設(shè)計騙術(shù)。當(dāng)他在公共衛(wèi)生間里,馬路邊的電線桿子上,下流小報紙的角落里看見那些“香港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廣告時,就會鄙夷地撇撇嘴,心想能上這種當(dāng)?shù)娜嗽撚卸啻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