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落腳的客棧,已是子夜時分。
呼延克的欲言又止,游雪看在眼里卻沒有去理睬,而是關上房門,將自己縮在床邊一角,靜坐了半宿。
直到夜幕淡去,天光微亮時,聽著隔壁屋的輕微聲響,游雪起身下了床榻,走到洗漱臺前,伸手探入水盆中緩緩攪起漩渦,不一會兒,冰冷的水開始翻出氤氳水汽,她將布巾在臉盆里打濕,慢慢擦拭掉臉上的黑汁。
模糊的鍍銀鏡面中,出現一張秀美中透著幾分英氣的鵝蛋臉,如墨的纖長秀眉下,一雙琥珀雙瞳如秋水般澄澈晶亮,神光熠熠,為蒼白的臉色增添不少光彩,鏡中人緊抿著薄唇,皺眉思索片刻,走到桌前,在包袱里取出幾個瓶罐和一只炭筆,略微削尖了一下,細細在眉眼間修飾了一番,又在蒼白的臉上敷上一層她自制的蜜色香粉,香粉帶著一絲定心凝神的沉香味,令她浮躁的心情漸漸平靜。
鏡中美人烏發(fā)如墨,用紫玉簪隨意綰了個發(fā)髻,修飾后的眉眼眼睫更加深邃動人,端秀的鼻端下方,柔軟嫣紅的菱唇微抿,隱現兩個小巧梨窩。
游雪默默在心里點了個贊,這,是個美人,只是之前一直沒有怎么在意。
罪臣之女又如何?是非功過,早就過眼煙云,與她何干?
她已經厭倦了終日躲躲藏藏隱姓埋名以假面示人,她只是游雪罷了,為什么要害怕?
是啊,她在害怕什么?
游雪看著鏡中的人,淡淡道:“你的恐懼,害怕,迷茫,我都明白!現在開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的迷霧,都有撥云見日之時!且看吧!”
一聲微不可見的嘆息消散在空氣中。
‘篤篤篤’,房門被敲響。
游雪看著窗外天色已大亮,自己太入神,一時沒察覺已經過了這么久。
她起身走過去,來開門,就見呼延克還舉著敲門的手勢,乍見她的模樣,一副大白天見鬼的精彩表情。
“你你你…,你是?”
“我叫游雪,小字南星,你隨意叫?!庇窝﹤壬?,示意他可以進來。
呼延克大張著嘴,瞪著雙眼不知該說什么,僵硬著手腳跟在游雪身后進了她屋里,“你明明長得比我黑,怎么一夜就白了?你之前易容了?”
“嗯,我好看嗎?”游雪摸了摸自己的臉,認真問道。
呼延克又被她的‘厚顏無恥’所震駭,表情古怪的瞅了她半天,才憋出幾個字:“難怪你要把自己弄得那么丑,原來是這個緣故?!?p> 看來在這個草原漢子嘴里聽不到溢美之詞,游雪放棄。
她直奔主題:“你昨晚出去夜探郡守府了?”
呼延克也不瞞她,有些尷尬道:“是,但防守太嚴,我進不去?!?p> 游雪點頭,“若你事成了,也不會回客棧了?!?p> 呼延克被游雪說中心思,眼神躲閃了一下,扯開話題問:“那你為何卸了易容?”
“昨晚在東來閣時的聽聞,你也了解了,那么我們就去確認一下,這個傳聞中伽羅國的天煞將軍,是否真的名副其實!”
游雪帶著幾分戲謔輕眼神落在呼延克英氣的臉上,吹了個輕佻至極的口哨。
呼延克頓生不妙之感,但為了妹妹,他還是決定跟隨前去,只是在踏出房門前一秒,腦海中閃過一個疑惑。
游雪?游姓在古蘭國很常見么?為什么這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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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小黑撲棱著翅膀落在窗棱上,已是四日后湃勒城最中心的一所雅居之中。
展開信箋看到上面青陽那小子飛舞的狂草,顓云澤不禁有些失笑,這孩子似乎是在以繚亂的狂草對他表達不滿的情緒。
只是當看清上面的內容時,原本輕松閑適的表情漸漸凝重。
“竟然和呼延氏走到了一起,這女人真的是…”
門外傳來平生的聲音:“王爺,該喝藥了?!?p> 他收起信箋,轉身看向端藥走進來的平生,“瓊神醫(yī)可起了?”
平生將一碗濃黑的藥汁放在桌上,回稟道:“回王爺,今日一早天未亮,瓊神醫(yī)將藥交給屬下后,就出去尋藥了,說七日后回?!?p> “這么說,這是最后一次的藥了?!鳖呍茲煽粗郎系乃幹粲兴?。
到達湃勒城當晚,瓊琦就給他服下了一顆藥丸,并告訴他,之后三天都都需要服用一種藥,若他受得住這藥性的強烈,他的血就能做王上的藥引。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他端起藥碗,一只手忽然按住他,他疑惑看向平生:“怎么?”
“王爺,”平生神情憂慮,他跟隨顓云澤出生入死多年,知道自己主子從來都是多重的傷都不皺一下眉頭的堅毅隱忍之人,可想起這幾日他服藥后痛苦至極的神情,終于還是忍不住再次勸道:“王爺,瓊琦此人真的可信嗎?若大王得知,定不贊同王爺這番冒險之舉!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一切還需王爺……”
顓云澤拂開他的手,將藥一飲而盡,打斷道:“瓊琦此人確實不可信,但她能治好王兄這一點,我信,這便夠了?!?p> 不過這藥性真的是霸道,那如鋼針般霎時間流竄四肢百骸的痛感又一次襲來,他努力不失態(tài),低聲道:“你先下去?!?p> 平生看了眼顓云澤的神色,心中已了然,默默退出屋外,輕輕合上了門。
顓云澤攥緊手中信箋,緊咬牙關默默忍受著藥性帶來的巨大痛楚,直到夜黑人靜后,藥效散去,他精疲力盡走進浴房洗漱完后換好衣服出來,略微恢復了些精神氣。
他拉開房門,見平生守在屋外,問道:“鳩羅幽那邊如何?”
“已經將她和伽羅國來使安排在國賓館,并派人暗中嚴密監(jiān)守。”
顓云澤踏出房門,負手淡淡說:“瓊琦用金針封住了她各大穴道,想她也走不出國賓館的大門。而且大王此行,還帶了那個人過來,想那鳩羅幽更不會輕舉妄動?!?p> 他想了想,又吩咐:“大王身邊雖有黑甲衛(wèi)守護,你還需暗中多上心,不可懈??!”
他說著,便踏著月輝朝院外走去。
平生見狀急忙跟上,“已是夜深,王爺要出門嗎?可要屬下隨行?”
“我出去幾日,這里一切照計劃行事?!?p> “是?!逼缴眍I命。
他皺眉看著自家王爺大踏步離開,心中暗忖,自從晩沙坪那件事后,王爺雖只對阿隨重責,可也不再對他如以往倚重,他也知道自己當時有放任阿隨對那個南星姑娘的無禮,可他想不通,那個南星姑娘究竟有什么魔力,能教王爺如此上心?
若說是醫(yī)術,如今不是有了瓊琦了嗎?那個小丫頭縱然有幾分能耐,又能厲害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