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逢客
太陽穿上金色的長袍,云彩換上絢麗的裙裾,殘雪暗自羨慕不已,微風(fēng)輕輕穿過將逝的晚冬,春天悄悄的躲進(jìn)了無聲萬物中
南國之南
遠(yuǎn)離江湖廟堂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中,勤勞的人們開始新一年的勞作耕種。數(shù)百塊田畝如同鏡子般反射著太陽的光束,猶如柄柄利劍沖天而起,人們跟隨在形態(tài)各異卻同樣厚重樸實的牛兒身后,在鏡面似的水田中來回勞作。
李老怪伸出沾滿黑泥的寬大手掌輕輕拂去額頭上細(xì)微的汗珠,額頭便染上一片烏云,輕輕錘動久弓著的腰,雨燕在頭頂紛飛往來,殘雪藏在背陰的樹下悄悄祈禱,暖風(fēng)吹拂湖面波紋,小芋頭與同齡人在田壟上嬉戲奔跑。停歇片刻的李老怪繼續(xù)忙碌起來,同厚實的老黃牛在泥濘的田地間左右蹣跚
若是快些,還能趕在日落前回家小酌幾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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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初逝,暖春瞬至
跨越百里江南,雖不及京都長街十里繁華,卻也別有一番優(yōu)美景致
顧南云字明瑾,此刻正牽著同他一般神態(tài)俊逸的墨色大宛行走在青石路上,在清脆的馬蹄與路面相碰撞的嗒嗒聲中,惹來不少仰慕的目光。也唯有顧南云般英俊瀟灑的模樣才擔(dān)得閨秀們眼中的瀟瀟劍客。盡管漢子們不盡認(rèn)同此理,卻依舊對顧南云的劍眉星目,冠玉面龐暗自羨煞
顧南云定下腳步,高出他一截的墨色大宛也立足止步
“掌柜的,花雕”
顧南云摘下腰間酒葫,手腕一抖,酒葫蘆在空中躍出一道弧線,旋轉(zhuǎn)數(shù)圈后,直挺挺的落在掌柜面前
驚起店內(nèi)酒客心中暗贊
店掌柜捧起面前的酒葫蘆驚嘆之余不由得打量起立于店外的公子哥來,正是謙謙君子,人似玉。若說的不是這前來沽酒的公子,豈不是無意味?掌柜的心中贊許,手里動作卻絲毫不減
接過掌柜遞過的酒,伸手摸出一粒碎銀
“不必找了”
清脆的聲音跌入耳,再抬眼看這公子時卻是愈發(fā)俊朗起來,連身后的馬也格外俊逸
未等店家道謝,顧南云便已牽馬行去
直過城門,墨色的大宛輕踏足蹄,暖春潑灑萬千清風(fēng),城外的路已鋪滿陽光,顧南云抬手遮望高陽
恰是暖春時,該拜友訪師
顧南云翻身上馬,輕拍馬臀,大宛通人意,四蹄矯健前行,擊起揚(yáng)塵無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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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野間,酒旗順風(fēng)起舞,小小的酒肆內(nèi)擠滿了東來西往的酒客,雙鬢已雪的老頭兒同著正豆蔻年華的孫女前后忙碌,招呼著眾多的酒客
酒肆雖小,卻是以此為生的人唯一的生計,肆內(nèi)偏靜一角端坐著一高大男子不似一般南人身形勻稱,虎背牛肩,身逾九尺,面相兇惡,眉宇間煞氣流露
孟江淺用滿布厚繭的手掌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南國酒,恰似南國人,風(fēng)雅有余,豪烈難尋。雖別有一番雅韻,卻不填男兒豪腸
男兒,當(dāng)飲烈酒
孟江淺放下酒碗,聽著遠(yuǎn)桌酒客激烈的討論
從雪姥姥的大放厥詞到如今的銷聲匿跡,準(zhǔn)是在李老怪手上吃了個大癟才悄然收手…邊境的軍伍似乎又有大動作…江湖又有新人名震一方…
由遠(yuǎn)至近,談天論地,無論是小道消息亦或者是道聽途說,只要能在酒桌之上博人眼球,那便是好消息
片刻,孟江淺從懷中掏出干癟的錢袋兒,揪住袋底,一股腦的倒在蒲扇似的大掌中。兇惡的臉龐上也不免流露出幾分尷尬——南下以來盤纏用度雖快,但不曾想竟只剩這幾文買酒錢了
整齊的將銅錢碼好,擱在酒碗旁
鄉(xiāng)野酒肆前,陽光傾瀉在孟江淺鐵塔似的身軀上,微風(fēng)透過單薄的襯衣,銅鈴般的眼睛望了望高掛的艷陽
正是初春驅(qū)晚冬,該叫舊日換新陽
孟江淺厚重的身軀下,竟有鷹豹不及的速度,眨眼間便消失在鄉(xiāng)野小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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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正同倔強(qiáng)的晚冬爭奪領(lǐng)地,明明早些時候天公還潑灑萬丈暖陽,此刻侵透起幾分冷意。似是要叫人銘記它的威嚴(yán),晚冬正做著最后的掙扎
李老怪輕拍牛脊,左手緊牽著小芋頭。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在并不寬闊的田壟上,初春的地面,柔軟的像是發(fā)酵過的面團(tuán)一般,引得小芋頭玩心大發(fā),若不是被李老怪大手緊緊鉗住,又得玩到皓月當(dāng)空時才知歸巢
空曠的村野前,樹立著兩道身影
風(fēng)度翩翩的顧南云牽馬而立,十步之外站立著鐵塔般的孟江淺,異于常人的高大身軀充斥著壓迫的氣勢,然而顧南云卻毫不在意的輕撫馬背,與孟江淺對峙著
漸起的冷意闖入無聲的空氣,孟江淺低渾的聲音先打破寧靜
“李老怪與你是何關(guān)系?”
“亦師,亦友”
孟江淺微微皺眉,本欲獨自挑戰(zhàn)李老怪卻不料殺出個顧南云來,也未曾料到劍道七子之一的顧南云竟是李老怪的弟子?
“吾,只取李老怪之首”
“先問過我的劍”
顧南云氣勢不遜分毫,腰間寶劍錚亮如明
“那便戰(zhàn)!”
鐵塔似的孟江淺甩動拳頭剛猛沖撞而來,拳風(fēng)呼嘯而起,猶如道道鐵錘揮舞而來,此等勢頭恰如猛虎下山,叫人心顫栗不止。
拳法似是紛亂卻封死顧南閃退路
面對此等狂猛沖擊,顧南云絲毫未懼,手臂翻動,棄劍不用,以掌對之,將呼嘯的拳頭盡數(shù)阻擋于外
不似刀劍相鳴,拳掌之間的對決觸及著顧南云的骨髓,孟江淺的拳勁似是排山倒海般涌來,顧南云自覺是海中礁石雖能勉強(qiáng)矗立但必不能久敵
孟江淺只道顧南云是虛有其表,八分力出手求速戰(zhàn)決之,招式竟被顧南云一一接下,心中歡喜,拳勁迭出如波濤拍岸
似是察覺到什么,顧南云側(cè)頭一瞥
全力對戰(zhàn)間,豈容分心
顧南云的疏忽大意立時遭受報應(yīng)
砰!呼嘯的鐵拳重重砸在顧南云下腹,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筆挺的身軀如河蝦般彎曲,劇烈的痛苦更是使顧南云清秀的五官緊緊相擁
孟江淺得勢不饒人,拳從腹起,直沖顧南云面門,若是擊實,顧南云毫不懷疑自己會殞命當(dāng)場
嗖!千鈞一發(fā)之際,顧南云竭力做鶴沖云霄之勢,碗大的拳頭擦著下巴直沖而起
機(jī)會難得,孟江淺怎會放棄,右拳失手,左拳再起,對準(zhǔn)顧南云胸膛務(wù)求一擊必殺。孟江淺癡迷于武,練拳十余載,自北國南下以來挑戰(zhàn)無數(shù)江湖高手,對自己的拳頭與其說自信倒不如說自傲。力量、速度已然堪至拳道之巔
此一擊,顧南云回天乏術(shù)
砰!徒然間,沉悶的撞擊聲回蕩在微涼的冷風(fēng)中
孟江淺臉色微變,一只滿是黃泥的寬厚手掌緊緊止住他的一擊
李老怪!
孟江淺不怒反喜,不退反進(jìn),于一武癡而言同更強(qiáng)者較量的喜悅唯有以拳代言方能表達(dá)一二
收拳,出拳。拳似雨落,宣泄不止,勁若狂風(fēng),撲面而噬,毫不吝嗇體力的孟江淺瘋狂傾瀉著胸中拳意
面對狂暴的拳雨,李老怪以拳對之
拳拳相較,轟鳴之聲不絕于耳
顧南云退至一旁,以手掩腹,心中半驚半喜。喜為李老怪及時相救,驚為孟江淺之武藝竟足與李老怪較之一二,驚喜憂定之間正欲仗劍而助
“不可!此非大丈夫所為也!”
李老怪側(cè)目一撇,出言制止顧南云所為
孟江淺見李老怪與之對敵還分心制止顧南云,似受侮辱,心中憤懣,拳中急勁暗增,若猛虎撲面,暴熊傾倒向李老怪攻之
拳拳相撞,卷起寒風(fēng)凜冽
彼來吾往,片刻間已過千百拳
孟江淺戰(zhàn)至酣暢淋漓,右腿已退半步于后,猛然沉腰,右拳迅疾復(fù)收,勁聚于此而復(fù)出拳,最后一擊,當(dāng)定勝負(fù)
拳若蛟龍,勁似江河
孟江淺拳勁堪至巔峰,迅猛至極,顧南云心中不由得為李老怪懸心吊膽
咚!
平地驚雷之音直沖云霄
才耕耘歸家的人們驚奇的望向天穹,明明天空明亮,怎有雷公?
“小子,拳勁忒大,老頭子的手都麻了”
李老怪穩(wěn)似泰山,用掌阻擋孟江淺傾力一擊,出言謂之
孟江淺驚愕不已,佇立原地
明明自負(fù)剛才一拳可叫天下高手盡伏,卻自覺像是撞上泰岳般硬生生被李老怪阻攔下來
李老怪接下孟江淺一拳,抽回手臂上下擺動,孟江淺拳勁不可謂不強(qiáng)
“明瑾,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李老怪看向松了一口氣的顧南云,招呼到
“前輩,別來無恙!”
顧南云復(fù)回禮道
“來,到我屋中喝酒閑聊,好好敘舊!”
李老怪興起,高擺手臂
孟江淺正沉浸在剛才的全力武斗之中,心思神游,不覺間一只手掌在肩上拍打
“來者是客,來,一同飲酒閑聊!”
回過神來,李老怪正立于前
“這。。?!?p> 江湖武斗無論勝負(fù),雙方莫不視之若大敵。自是孟江淺不如此覺得,可行走江湖莫不是倚仗自身名氣,若勝則無礙,若敗則名聲盡毀。然若同李老怪般武斗結(jié)束邀同飲酒者,孟江淺自南下以來也僅遇過一人而已
顧南云牽馬前行,見孟江淺遲疑,上前道:“如何?斗完武,斗酒?”
“哈哈哈哈,好!吾才不懼!
若是推諉,不免小度
孟江淺胸中釋懷,大步流星緊隨顧南云腳步
李老怪折返原路,緊牽著小芋頭驅(qū)著大黃牛,領(lǐng)著顧南云,孟江淺前行——————————————————————————————————————————————————
直過屋前小亭下
醇厚的烈酒傾入豪腸,寒風(fēng)也掩不住的酒香飄灑十里麥田
“咝,好酒!我只道南國無烈酒,不曾想竟有如此好酒!是我見識淺薄了!”孟江淺放下已被飲空的酒碗說道
“卻是老夫珍藏了多時的好酒,有一識酒之人共飲,卻是沒辱莫這酒也!”李老怪笑道,高舉酒碗一飲而盡
顧南云擱下酒碗,望見亭外正聚精會神與蟻群做伴的小芋頭,似是想起些什么,左右摸索間自身上掏出一小包裹,向小芋頭招呼到“小芋頭,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小芋頭聽罷雙眼放光,忙起身徑直向小亭而來道“是什么?”
“孔圣人之書!如何?”顧南云道
“孔圣人?”小芋頭站立原地滿臉不解,叉腰攥緊小拳頭上下?lián)]舞道:“那孔圣人會像爺爺一樣打拳么?”
顧南云眉頭微擰說道:“許是不會”
小芋頭見罷搖了搖頭,又問道:“那孔圣人會像爺爺一樣種田嗎?”
“這確實不會”顧南云不解道
小芋頭又搖了搖頭,再問道:“那孔圣人會像爺爺一樣買糕點給小芋頭吃嗎?”
“不會”顧南云也搖了搖頭道
“那還是爺爺好一些,我便不要孔圣人了!”小芋頭言罷,轉(zhuǎn)身就走
李老怪又氣又喜,胡子直翹罵道:“臭小子,哪學(xué)的歪理!”
“哈哈哈哈…”孟江淺與顧南云一同歡笑起來
笑聲化在酒中,一飲盡入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