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馴而不成留它何用

　　盜驪邁著小步，走得倒挺穩(wěn)；江煙伣在馬鞍上一顛一顛的，竟覺得騎馬這回事不如從前討厭了。

　　在諸多謝家下人幾乎要將眼睛瞪掉的驚詫中，她沖兩輛車之外成就滿滿地招了招手：“兄長！”

　　她瞳色本就極淺，如今一興奮還微微發(fā)起光來，倒真像兩枚從什么寶器上遺落了的琥珀珠子。

　　那邊秦惜兒正同謝應(yīng)斂介紹著新馬；聽了她這么一聲喚，二人便一并看了過去。

　　“無月姐姐這瞳色倒罕見，”一雙極美的眼看得她多少心生妒忌，說出口的話難免也就酸了些?！耙老∮浀猛绽锊皇沁@樣的?！?p>　　他語氣平平：“她一人在外時(shí)生了些病，方會如此。”

　　“是么。”秦惜兒想將話題往自己身上繞，遂垂著眼我見猶憐道，“希望惜兒能與姐姐一般好命，讓這一身的病早些去了。”

　　她說完半天也沒等到他說些什么，抬眸去看他，卻只見了他望著對面馬背上的人的神情。

　　他眉間有些惑色，又有些像是穿越了時(shí)光般的恍惚。他似乎認(rèn)出了她，又似乎沒有。

　　但這些秦惜兒讀不出來；她只看明白了謝應(yīng)斂定定望著另一個(gè)女子這一點(diǎn)。盡管知道那人是他妹妹，她還是極其委屈。

　　她咬了咬唇，忽然見了江煙伣手上的一串珠子。那珠子個(gè)個(gè)圓潤赤紅，色澤如浸了血一般，枉是她在十幾丈外都被扎了眼，分明就不是自己前些日子送去的。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她臉燙了燙，心說早知就不去造那番送珠子的事了。如今看來，就算能試出謝無月不識珊瑚好壞，謝家人為了臉面也是會一心護(hù)著、不讓她出丑的。

　　現(xiàn)下倒好了。嘲諷她不成，也不知在謝小公爺那兒又落下了什么名聲。

　　江煙伣可沒感受到對面的暗流涌動，正興奮著，座下的盜驪卻冷不丁地也興奮了起來——像是主子的出現(xiàn)意味著自己終于可以擺脫掉背上的人，它登時(shí)嘶鳴著上下躥動了起來，企圖將江煙伣甩下背去。

　　下人頓時(shí)驚呼一片。江煙伣嚇得驚叫一聲，條件反射地揪緊了鬃毛，不料盜驪被揪后更加狂躁，竟擰腰高蹬起后蹄來，直接將她拋下了馬背。

　　“?。。　鼻叵何嫔狭俗约旱淖?，眼睜睜看著她跌了下去。

　　馬背相當(dāng)之高，若直接跌下來肯定得跌出問題，但好在地上落葉鋪得還算厚實(shí)，給了她不少緩沖。

　　她嗵一聲面朝下摔進(jìn)了一層葉毯里，摔得七葷八素了一陣子，想叫也叫不出聲來，半晌才齜牙扶著自己沒知覺了的肘子翻了個(gè)身，但在翻身的同時(shí)入眼的，竟是直沖自己面門而來的一蹄子。

　　她怔怔看著鐵蹄極速逼近，身子想動也沒法動，每次都能救她于電光火石之間的反應(yīng)亦是遲遲未來。

　　蹄下卷起的細(xì)風(fēng)刮動了她鬢側(cè)的兩根發(fā)絲。

　　就在蹄底與她不過半臂之距的當(dāng)口，她臂上和腰間忽然同時(shí)一緊，然后一股力道便強(qiáng)行將她從逼仄的夾縫間抽了出來。她被瞬間裹進(jìn)了一片溫度中，與那東西一同滾向了一邊，翻了幾遭后停了下來。

　　她被壓在身下，手腳因被錮著而未能伸展開，但幸得如此，一番磕碰下來倒也沒有撞疼。望著眼前一片緊貼著她眼睫的黑暗，她顫抖著喘出一口方才沒來得及出口的氣。

　　她能感覺到自己腦后枕著個(gè)不知道什么東西，將本該吃在后腦上的磕碰全為她擋了下來。

　　很快，面前黑暗退開，腦后的觸感也一起撤去。陽光傾入他們之間的夾角；方才貼在她眼前的，原是一片繡了玄色蛟龍的衣襟。

　　謝應(yīng)斂抽回了撐在她臉側(cè)的手，少見地皺起了眉頭。

　　她仰躺在地上呆呆看了他片刻，想為自己辯解又想向他道謝，憋半天后憋出來了句：“兄長好功夫……”

　　“住口。”

　　她乖乖閉嘴。

　　他吐出了口氣，站起身看向了盜驪。盜驪倒聰明，見主子竟護(hù)著方才肆虐自己之人，知道自己這回?cái)偵下闊┝?，粗鳴一聲后扭身就往林子里跑。

　　秦惜兒被一通擦面而過蹄聲嚇得回過神來，忙提著裙擺就要上前問候，在見了謝應(yīng)斂手的時(shí)候驚呼了一聲：“公爺，你的手……”

　　江煙伣將目光挪到了他手上。手背被地上的石子割得滿是血痕。

　　他手本就白皙，又瘦得骨節(jié)分明，赤血白膚看著便格外地觸目驚心，幾道還在滲著血的傷痕更是幾似傷進(jìn)了骨頭里。

　　方才似乎就是那手護(hù)在她腦后。若非他擋著，現(xiàn)在血肉模糊的可就是她的腦袋了。

　　他卻看也不看，只將手背往衣衫上隨意一擦，末了也不理會秦惜兒，扭頭道：“久楓?！?p>　　久楓嗵一聲半跪下去：“主……”

　　“將那馬殺了?！?p>　　“啊？”江煙伣一聽他要?dú)⒈I驪，忙強(qiáng)撐著支起半個(gè)身子，“方才不是它的問題，是我自己不擅……”

　　“你以為我是為你殺它？”他冷睨她一眼，“馴多次而不成，還險(xiǎn)些壞事，留它何用?！?p>　　她仍是有些不舍：“……我看它頗有靈性?！?p>　　“我要的是兵不是將。有靈性不如有奴性。”

　　他語氣一點(diǎn)余地不留，她便也把沒說出口的吞回了肚子里，心想這人做事好利益驅(qū)使——待她是，關(guān)照秦惜兒是，殺馬亦是。

　　但好歹是他將自己自馬蹄底下救了出來；她感謝他還來不及，他對盜驪要?dú)⒁獎(jiǎng)?，她哪里有攔的資格。

　　他有些厭煩地掃了眼束手無策的旁人：“非要等我開口才知道做什么？”

　　下人皆是猛然一個(gè)激靈，忙簇?fù)砩蟻頂v扶起了江煙伣，七嘴八舌道：“二小姐可有傷著什么地方？”“小姐可要回車上歇一歇？”

　　“不必不必……”江煙伣給他們握得疼了，為難又笨拙地?fù)]開了幾只往她身上招呼的手，末了又看向了謝應(yīng)斂。

　　他抱臂看著她，雙眸依舊如兩潭靜水，但像是盜驪一事讓他心情很不好似的，在眉間淺淺積了層陰霾。

　　懂看臉色如她，她覺得他是失望了。

　　但他失望什么，失望自己不會騎馬嗎？她扯了扯衣角，嘀咕說自己不是早就告訴他自己不會了嗎。

　　可惜那馬不知怎的忽然鬧起了脾氣；她本可以在謝應(yīng)斂面前為自己的本事正正名的。現(xiàn)在好了，炫耀不說，她又欠了他一個(gè)大人情，指不定這頭狐貍精日后打算怎么讓她還。

　　秦惜兒察言觀色片刻，笑了聲又迎了上來，糯聲道：“那馬是瘋得厲害，所幸沒傷著姐姐。公爺還是莫同姐姐置氣了?！?p>　　謝應(yīng)斂看了她一眼，將不悅之色藏下去了幾分：“嗯?！?p>　　得了他回應(yīng)，她抿著嘴赧笑了一下，又道：“公爺?shù)氖謧每芍?？惜兒懂點(diǎn)醫(yī)術(shù)，可給公爺包扎包扎?！?p>　　“小傷，不礙事?！彼还P帶過，頓了頓，微笑道，“你不是想去騎馬么？我看這會日頭正好。”

　　秦惜兒聞言面色一亮，但又很快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直揉胳膊的江煙伣，眼中顧慮不言而喻。

　　江煙伣遂識趣地表明立場：“我自己走著去近處看看楓葉就好了。正巧入秋，我看這葉子滿林飄得很是好看。”

　　秦惜兒笑容終于滿意了起來：“惜兒聽說這林子里野獸多，姐姐在外頭走走倒也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