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救命之恩,怎么還都還不清的
一縣之地,偏安山麓下。左近臨高山,山下一條河蜿蜒曲折,伸入平原。
河近縣城,繞了一圈,被截了一段修成護城河。再往下流,兩岸村舍、農(nóng)田,依次排開。
安于法家便坐落在河游的一段。河邊遍布良田,只是人們不懂得休耕養(yǎng)肥,水田越來越貧瘠,糧食少了,這個地界的農(nóng)民日子一年不如一年。
安于法家左右只有孫婆婆一個鄰居。孫婆婆不種地,家里開支,都是靠她早年積攢的家底。多年過去,入不敷出。供給她一個人已經(jīng)困難,如今再多四口人,家里也要揭不開鍋了。
安于法還繼續(xù)做他的教書先生。但他是個半吊子,沒有功名在身,沒有競爭力。哪怕是個秀才,也要好過很多。加上北方亂局,人心惶惶,皇帝要遷都的聲音日漸高漲。人們都不太愿意把孩子放在廟里浪費時間。
如此,安于法失業(yè)了。
之前穆桂芝也失去了裁縫店的生意。如今一家五口人,孫婆婆曾經(jīng)闖蕩過江湖,性格豪爽,不計較這些柴米油鹽,還有說有笑。除此之外,就連安青苗也感到家里艱難,憂郁起來。
院子里的蘆花雞沒心沒肺的叫。同伴隔三差五的少,但凡它們有點腦子,也該為自己的前途擔(dān)憂。人一旦餓了肚子,管你生不生蛋,都要排隊進鍋里被熬成湯。
安于法一家搬進孫婆婆家里,已經(jīng)半月。半月里,穆桂芝承擔(dān)家務(wù),安于法時常去縣里閑逛,想找個差事。但一無所得。
裘千尺還逍遙法外,未能抓捕歸案。潛進安于法家放火的人已經(jīng)確定是她,但這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不是賊,而是一個歹毒隱忍的罪犯。
龍淮君想找點事做,便想教小丫頭讀書。小丫頭不想讀書,整天念叨著要和父親一起賺錢。
“賺錢,賺錢,賺錢!”
小丫頭發(fā)瘋似的在院子里瞎跑,邊跑邊叫。
龍淮君無語。
穆桂芝心不在焉的站在屋檐下,望著自己女兒一言不發(fā)。
至夜。安于法歸家,喝得爛醉如泥,在飯桌上直點頭:
“我……找到了一份差事?!?p> “是干什么的?”
“給縣太爺……嗝……當(dāng)賬房?!?p> “知縣?”穆桂芝差異不已。
“嘿嘿,知縣郭大人,當(dāng)真是好酒量,英雄豪杰……嗝……他缺個賬房,看上了我?!?p> 說完,沒講清楚前因后果,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知縣怎么會請相公去當(dāng)賬房?”穆桂芝疑惑不已。
孫婆婆點點頭道:“知縣郭佑之是個正直的人,他一家名聲清潔,應(yīng)該信得過?!?p> 穆桂芝點點頭。
“如此便好?!?p> 龍淮君一言不發(fā)。她覺得是件好事。但她隱隱約約覺得那知縣太熱情了些,有些奇怪。
不過有時候,人一窮起來,就不太怕人家惦記。她現(xiàn)在實在也想不出有什么東西值得人家處心積慮。
……
翌日清晨。龍淮君站到屋子下練弓。朝陽溫和,投射到院子的一角。
隨著弓弦震顫,一支支竹箭劃破空氣,扎進靶心。半月以來,她慢慢提高了練習(xí)的距離,從十米,到十五米,再到二十米。
半個月來,她已經(jīng)把練箭的場所搬到了院子外。她曾試過,假如站在屋檐下,拉滿弓可以一箭吊射到近兩百米外的河邊上。她也疑惑不已,這弓好像是強弓,力大勢沉,這個浮夸的射程,弓至少也有六七十磅??墒撬齾s覺得力度適中,要么是地心引力和她開了玩笑,要么是她真的擁有了一身怪力。
但她隱約知道,這或許不是什么怪力。而是“武力”。
每當(dāng)她一拉弓,身體里總有一股溫?zé)岬臍庠谛「沽鞲Z。隨著箭矢放出,她一泄勁,那股氣就淡一些。隨之她便想到,那可能就是真氣了。
孫婆婆也會武功,她的燒火棍雖然黑黢黢的不起眼。但是她拎過,至少也有二十斤。
二十斤的東西要是劈到地上,一砸一個坑。
她搖搖頭,拋去雜念。又把弓舉起來。
安于法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她。他面容枯槁,神情憔悴,眼神里包涵著一些復(fù)雜的神色,不知想到什么,心里有些愧疚。
“龍姑娘?!?p> 他喚道。
“怎么啦?”她放下弓,問道。
“你跟著我們大半月的日子,辛苦你了,你可曾怨過我們?”
她搖搖頭,看著安于法真誠的說道:“若沒有你們收留我,我可能早就餓死在街頭了。我一直很感激,又怎么會怨呢?”
“龍姑娘,你可想過,日后你要怎么生活?”
她聽到這話一愣,這話好像是要趕人。她悶悶的搖搖頭,道:“不曾想過?!?p> 安于法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多好的姑娘啊,溫柔大度,善良天真??稍趺淳驮獾竭@種不幸。
“龍姑娘,我知道你來歷非凡。我們也不過是平常普通老百姓,也不能奢求什么。這半個月了,我對外人說你是我的義女,卻從沒與你商量過。你可曾怨過我?”
她搖搖頭,道:“不怨?!?p> “不怨,不怨就好……我自知,也不配收你做義女。龍姑娘,你知道我昨天去知縣郭大人府上,他和我說了什么嗎?”
龍淮君挑了挑眉,似乎隱約猜到,多半是與自己有關(guān)了。她搖搖頭,“不知道。”
“知縣郭大人,他派下人邀我進府里。他對我說……他說……”
“他說什么?”她問道。
安于法面紅耳赤,羞愧不已,“他想讓你做他們郭家的少夫人!”
說出這話,于他一個傲氣的讀書人實屬不易。他已不敢抬頭看面前女孩兒的神情,他的確受聘當(dāng)了知縣的賬房,可這是一個赤裸裸的交易。他也并不是她真正的義父。
他低著頭,道:“我大吃一驚,當(dāng)即拒絕了他,在他追問下,我道出了真相?!?p> 她眼神一暗,無奈一笑。但她早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因此也并不吃驚。
她輕聲說道:“然后呢?”
安于法見她如此輕描淡寫,不禁佩服,又不禁有些自慚形穢。他一個男人,卻沒有一個女孩有骨氣。他當(dāng)時聽到知縣郭道平的話,已經(jīng)懵了。
“知縣郭大人聽罷哈哈大笑。他只道:不妨事,龍姑娘既然不是你的義女,你也只管去跟龍姑娘說了,再看她答不答應(yīng)。假如不答應(yīng),也不怕,讓她來我們府上看看再做打算?!?p> “郭佑之為什么要非要我當(dāng)他兒媳?”她搖搖頭,不解的問。
“龍姑娘,你不諳世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怎樣的資本?!卑灿诜▏@道,“似你這般人物,絕非尋常人可比。那郭縣令慧眼如炬,恐怕一眼就相中了你。龍姑娘,知縣郭佑之家乃是世代為軍。雖至如今,梁國重文輕武,但他家的底蘊,也非我們常人可比。我給不了你一個好的歸屬,郭大人卻可以,是以我沒有拒絕,回來和你說了他的打算?!?p> 龍淮君沉默不語。她不可能嫁人的。她看著安于法眼睛,搖搖頭,說道:“我不答應(yīng)?!苯又掍h卻一轉(zhuǎn),道,“但我可以去他府上看看?!?p> 安于法猛地抬起頭,望著她淡然的神色沉默著,他張了張口,不知話該從何出。他只得嘆了口氣,
“唉……”
“我……我有愧于你。”
她灑脫一笑,道:“你們救了我,救命之恩,怎么還都還不清的。我心甘情愿,郭佑之若真如您所說,是個廉潔正直的好官,他未必會強逼于我。安叔叔,我不怪你?!?p> 看見她的笑,安于法愣住了。這半個月來,還沒見她這么真誠的笑過。她一直都是那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也使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無話可說,心里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