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時光倒流之人,存在的價值,讓人發(fā)瘋的心情
她在龍淮君面前娓娓道來。
“我是一個異類?!?p> “當(dāng)我十歲的時候,我就像一個百歲的老人一樣。你知道嗎,照片上的另外的兩個人?!?p> “那是我的同齡的哥哥姐姐?!?p>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成長是反過來的。就像是被施加了什么巫術(shù)一樣,我好像活在一個時間相反的時空里。周圍的人一點點的老去,但我卻變得越來越年輕?!?p> “從小到大,我都活在別人無法觸及的陰影里。我不能和同齡人一起上學(xué),不能做和同齡人相同的事情。他們可以向父母撒嬌,可以肆無忌憚的開玩笑、逛街、看電影,而我一旦提出這些想法,就會遭來冷眼。周圍的人用恐懼的眼神看著我,父母經(jīng)常對我大發(fā)雷霆:
你怎么連路都走不好?你這么大的人?
為什么你要學(xué)著別人一樣裝作什么都不懂的樣子,惡心至極!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們,求你了!
他們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怪胎。像是躲什么債務(wù)似的躲著我。我為此常常抱怨,但不久我就釋然了,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抱怨是無中生有: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怪胎啊!”
真川說起往事,輕言細(xì)語,心平氣和,但是深處似乎涌動著不滿的情緒。龍淮君不知如何安慰,如何回答。
至少在如今看來,她已經(jīng)比那些和她同時代的人活了更久。
“淮君。我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二十歲吧?”
真川眼角含淚,故作微笑。但釋然地表情又不像作假。
“嗯?!?p> “按常理,一個人一生即使無病無災(zāi),那么活個一百多年不過分吧?”
“是的?!?p> “哈哈,”真川笑著搖頭,“不過即使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幸運,一百歲的年限也不會被打破。這是人類的命運?!?p> 所以,我連自己是否是人類也不知道。龍淮君黯然心想。
她說,“即使現(xiàn)在的我看上去健健康康,又能歡笑又能和你一起逛街,陪你開開心心地上班。但是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會慢慢變得幼稚,身體也慢慢退化。直到有一天我會變成一個嬰兒,然后孤獨地死去?!?p> 她說到最后,聲聲抽泣,已不成言語。
“別哭,別哭,我會陪著你的?!饼埢淳龘崦念^發(fā),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真的很溫暖,淮君的肩膀。能就這樣和你在一起,真的難以想象?!?p> “第一次看見淮君的時候,我就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上天驅(qū)使我靠近你,悄悄對我說你是一個可以依賴的人?!?p> 真川在龍淮君肩頭傾述,去日感情,流水一樣浮現(xiàn)眼前。
“那你肯定失望了吧?結(jié)果我倒要麻煩你擔(dān)心?!饼埢淳龂@氣道。
“沒有的事!”她掙扎起來,捧起龍淮君的雙手合在一起。目光炯炯地直視著龍淮君。
“我很羨慕淮君你,既溫柔,又美麗。在你身邊,會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即使是死,能有你在身邊也會覺得釋然?!?p> 龍淮君知道原因,但她沒有說出口。大概是因為她把人這種生物看得非常脆弱,擁有從內(nèi)到外毫不做作的憐憫心。而那種憐憫心,毫無疑問會吸引一些亟需拯救的靈魂。
事實證明,需要拯救的不止是那些崇拜她的人。她自己也在尋求著一個機(jī)會,能拯救自己,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現(xiàn)在好些了嗎?”真川破涕為笑,“我的經(jīng)歷應(yīng)該能讓你忘記自己的煩惱吧?”
“謝謝你,真川?!?p> 博物館的負(fù)一樓,這個無人涉足的領(lǐng)域?;椟S的燈光、老舊的照片、資料安靜陳列,這里聽不到外面的喧囂,除了各自的心跳,其它都顯得脆弱陌生。
從地下室走出,迎面接受陽光的熏陶。車水馬龍的聲音莫名讓她覺得安心,仿佛將人從幻想里拉回到現(xiàn)實。
在陳述完自己的經(jīng)歷后,真川顯得很疲憊。同時她也可能意識到,這段路不能再像來時那樣輕松地走下去。
回到學(xué)校。龍淮君的肚子已經(jīng)不再感到饑餓。事實上,即使好幾年天不吃不喝對她也不成影響。
但是如果不吃東西,不做一些身而為人都要做的事情,她就完整找不到自己的存在的意義了。
習(xí)慣。
習(xí)慣性的吃飯,習(xí)慣性的睡覺。即使是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比如工作,逛街……她都要強(qiáng)迫自己一絲不茍的進(jìn)行下去。
對身邊所有人和物保持敬意,即使知道這些東西最后都會改變。也絕不使自己輕視它們。
接下來是幾節(jié)輕松的課時。她在辦公桌上放下教材,是一些類似《萬葉集》之類的詩集。然后每當(dāng)上課鈴響起,她就起身前往教室。
來來回回,分秒不差。上課時的狀態(tài)沒有改變,但是當(dāng)她在黑板上書寫時總會開始胡思亂想。
真川說的是真的嗎?
一個逆生長的人?
可以想象她小時候在家里是多么不受待見。她真的是一個很樂觀、很開朗的人。
但就像她說的那樣,即使她是在逆生長,但她的身體依舊沒有超出人類的范疇。壽命不會超綱,身體也正常體現(xiàn)出這個年齡段的特征。
那么我呢?我這個樣子,明顯已脫離了人類的范疇了吧?
比起我的經(jīng)歷,真川的經(jīng)歷要來得更痛苦、更劇烈。她在身邊人的偏見里艱難生活。
而我,我即使有什么痛苦,也不過是自我的封閉。事實上,所有人都對我很好,我也幾乎沒有受過別人的冷嘲熱諷。
我所說的苦痛,在真川的眼里,說不定是一種幸運。
我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她。
龍淮君暗下決定。
窗外傳來哨音。在底下的塑膠跑道上,春日陽光均勻照射在那些青春靚麗的學(xué)生之間。
她在黑板上一筆一劃書寫,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的聲音,粉筆灰掉落的聲音,教室里四十名學(xué)生整齊呼吸的聲音。
在她無法觸及的地方,所有人都有著自己的生活。她或許有很多煩惱,也有很多自認(rèn)為無法跨域艱難險阻。
而她之所以還沒有放棄生存,正是因為這個孤立了她卻仍然會自己運轉(zhuǎn)的世界。
每當(dāng)她覺得自己的世界看不到絲毫希望之時,這個獨自運轉(zhuǎn)的世界就會給她很多驚喜。
每一次面臨懸崖,每一次在即將下落時的救贖。她的生活就像是懸崖上的一株野草,一邊受懸崖下吹上來的濕潤氣流滋養(yǎng)成長,一邊又哭鬧著自己的孤獨和無助。
她這種心情,簡直要逼得她發(fā)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