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著了沒有。那個電閃雷鳴的場景一直在眼前,大海翻騰著洶涌的大浪一個接著一個向岸邊沖過來,風裹挾著冰涼的雨水打到身上是徹骨的寒冷。
岸邊有很多人的尸體,曜燦知道他們死了,很多人被淹死橫尸在這里。這是誰的眼睛?曜燦的意識模模糊糊可是眼前的一切卻是清晰的,這不是他看到的景象。這里仿佛傳說中阿鼻地獄,有死無生。
眼光轉向大海,閃電消失風也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他恨這聲音,每一次跳動都讓他充滿了憎惡,他恨自己為什么活著。
海里還有什么人嗎?他在等誰?他恨著自己卻愛著誰?
一步一步走進海里,眼睛模糊了又清晰。海水涌進眼睛,他看到一束金光…
曜燦驚醒愣愣的盯著天花板,那個夢好奇怪,夢里看到的景象好真實。他用手捂住胸口,夢里那種感覺,憎恨自己的感覺是自己嗎?
曜燦轉頭看到宮霓房門下面溢出的光,暖暖的淡黃色光芒掃去夢境的陰霾,他嘴角有了淡淡笑意。窗外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城市的燈光沖上云霄給天空染上了淡淡的光芒,看不到星星。
宮霓房間的燈光熄滅,曜燦想起了爺爺。小時候爺爺會帶著他在海邊撿小貝殼,還告訴他海神有一條用貝殼串成的項鏈,但是項鏈斷了誰撿到了海神的項鏈貝殼就可以許愿望,海神一定會幫助他實現愿望。
曜燦撿了很多很多貝殼,他不知道哪一顆是海神的?,F在他很想許個愿望,希望有生之年還能夠見到‘爺爺’,他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在那些父親出海后的孤單日子里陪著他長大。
他從未有這樣的感覺,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家的重量。那個在他身后的小小避風港仿佛一夜之間消失了,有些事情他該面對了。
原本以為強壯的父親鬢間早已經生出了白發(fā),他不在年輕他開始衰老。這個家的重量早應該由自己扛起,自己卻自私的在外自在的活著。
曜燦在黑暗里默默抹掉眼淚,忽然一個蛤蜊泡泡出現在眼前,看到努力游泳的蛤蜊曜燦覺得好笑又溫暖。
宮霓在房間里聽到了曜燦啜泣的聲音。他是慢熱的人,對離別不敏感,等意識到感情才會爆發(fā)出來。曜燦是個溫柔的孩子,溫柔的孩子不喜歡分離,但是記憶里大多是分離。
兩年前,曜燦是外科的一名住院醫(yī)生,曜燦在學校的時候就被稱作‘天才醫(yī)生’,如果他不是第一名同學們都會覺得不正常。
曜燦實習的時候就可以不用排隊直接跟著醫(yī)生進手術室,其他同學都是看著示教系統學習而他可以在進手術室協助。所有人都相信曜燦的職業(yè)生涯一定是金光燦燦,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誰也想不到,現在的曜燦竟然進不了手術室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曜燦至今都覺得仿佛是一場噩夢。但是人是很難記住夢境的,不論好的還是壞的,所以那不是個夢因為他想忘卻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曜燦記得那是一個初秋,天氣好的讓人忍不住笑出來。天高風清空氣里有海的潮濕味道,整個城市濕潤清爽。那場手術是在下午的時候突然來的,一整個上午好像都在等待那場手術,曜燦只接診了一個摔傷的患者,他的肋骨斷了刺到了肺部。
這樣的手術他幾乎可以主刀了,天賦這個詞在曜燦的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有時候他甚至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對于一個外科醫(yī)生這樣的天賦就是天賜的禮物,手術非常順利,簡直可以稱作完美,每一刀都無懈可擊。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一天。
中午吃過飯?zhí)鞖庾兞?,曜燦看著陰沉下來的天氣想著早上出門時明明還是陽光明媚,家里的窗戶還沒有關,如果下雨窗邊的東西會被淋濕。
救護車呼嘯而來的聲音不知為什么那么刺耳,現在想來那就是神的預示吧,第一次覺得那聲音刺痛了耳膜一陣耳鳴。那孩子穿的是一件牛仔外套,上面都是血,曜燦見到他的時候整件外套上都是殷紅的血跡。
他的媽媽抓著曜燦的手,求他救救她的孩子。這是一個被高空墜下的玻璃砸中的孩子,他原本明天就可以上小學了。曜燦常常會想象他背著書包迎著陽光去學校的樣子、他奔跑在操場上的樣子、他活著的樣子……
一片玻璃刺進了他的脖子,從傷口來看并沒有傷到大動脈,只需要取出玻璃縫合傷口就好。簡單的外科處置……曜燦在想為什么自己會得出那樣的一個結論‘簡單的外科處置’。是因為上午的手術太順利了嗎?還是因為沒有關上的窗戶…
進手術室前,曜燦看了一眼門口聚集的孩子的家屬,年輕的父母和他們的父母。這臺手術應該是非常短的。
30分鐘,能做什么?可以看幾頁書,可以刷幾條抖音,可以聽幾首喜歡的歌,可以救一個孩子的命……但曜燦錯過了,那孩子在他還沒有縫完傷口就死了。
血壓突然降低心臟驟停……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情況,曜燦還是忍不住發(fā)抖。孩子的媽媽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很長的時間里一直在他耳邊回蕩,無休無止痛徹心扉。孩子的爸爸舉起椅子砸向他的時候他沒有躲,因為他想感受一下疼痛來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疼痛襲來,曜燦的眼淚流出來,他真的希望那是一個夢……
這件事最后的結論是意外,無任何人無關。孩子先天上腔靜脈狹窄,一片玻璃碎屑進入了血管刺破了狹窄的血管,失血過多而死,比千萬分之一還要小的幾率。
從此神收回了天賜,他再也聽不到血液流動的聲音,也再拿不起手術刀,只要一碰到冰涼的刀柄手就會發(fā)抖,一刀也下不去了。
后來他們調到急診,表面上是因為不顧實際情況違背患者意愿堅持自己的治療的方案,其實是醫(yī)院給了他一個臺階,不至于背上一個因為醫(yī)療事故被調離的名聲。
是夢多好,是夢多好……每每想到曜燦多希望那只是一個夢,沒有人死去,沒有人哭泣,沒有人怨恨他。
宮霓第一次看到曜燦的白袍,看到的就是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