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方既白。
和曦宮外傳來幾聲鳥叫,抬望眼,只見重檐廡殿頂落了幾只青鳥。明黃的琉璃瓦泛著金光,巨大的斗拱以及檐頂靜立的吞脊獸,無不向世人昭示著威嚴華貴。
朝臣以列位整齊,只待上朝鐘音一響,便列隊走進宣政殿中。
彼時,內殿中十五揮動著小胖手正在為言潯整理衣角,圓圓的臉上一雙眸子彎成了月牙。
“皇上,十五在這兒等你回來。等下了早朝,十五就去御膳房,讓御廚給皇上準備平日里您最愛吃的糯米藕,糖蒸酥酪,桂花蒸栗糕,獅子頭,還有玫……”
“好了,朕知道了。”瞧著十五一邊說,一邊止不住的咽口水的模樣,言潯無奈的笑了笑,連聲打斷,“依朕看,這些都是你想吃的吧!”
“沒有,怎么會呢?!笔鍝狭藫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模樣甚是可愛。
說起來十五的年紀比言潯還要小上幾年,又是自小同言潯一起在宮中長大。雖身為內官,但言潯還是拿他當弟弟看,言語之間也是隨意且親近。
一旁年長的宣朝內官許是看慣了十五這副傻乎乎的模樣,也只是淺笑不語。只等到宣政殿中臣子們異口同聲的念著:“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話音落下,宣朝內官俯身對言潯道:“皇上,該走了?!?p> 言潯頷首,提步便走,頭頂的冕旒在搖晃中簌簌作響。
自內殿走出,放眼望去臣子們成排跪拜。
身旁聞得內官高聲嚷,“皇上駕到。”
尋著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臣子們的耳畔便傳來腳步聲,不疾不徐,緩緩落座。
“免禮平身?!眱裙儆盅浴?p> 眾人聞之起身,映入眼簾的一道繡線金絲交織的龍袍。
眼下見小皇帝頭戴冕旒,端坐于龍椅之上。目意深沉,頗具帝王威嚴。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奔怃J的聲音再次響起。
風澤自隊列中站出,俯身行禮道:“啟稟皇上,微臣風澤領詔命班師回朝,昨夜方歸。今日早朝特前來覲見述職?!?p> “風愛卿于鎮(zhèn)北邊防駐扎一年之久,保我北祁安定太平,乃是我朝之福,百姓之幸。如今鎮(zhèn)北局勢安定,得詔回朝,便回府上安心修養(yǎng),近日不必再為鎮(zhèn)北之事操勞?!毖詽±泄乱话阗┵┭缘?。
“微臣叩謝天恩。”風澤謝恩,行禮后又歸于列中。
小皇帝轉目看向眾人,“眾愛卿可還有啟奏之事?”
此言一出,見階下眾臣不覺面面相覷。
頓了頓,奉常趙捷便出列,俯身行禮,道:“皇上,臣有奏。”
看著階下趙捷急匆匆走出隊列,言潯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念不妙。卻還是不得不開口說,“奏?!?p> “臣啟奏,十年前相國林將與因謀反被貶一案屬有冤情,如今此案查明,當年相國未有謀反之意,還請皇上秉公辦理,昭告天下,還他一個公道。”
趙捷說的是慷慨激昂,義正言辭。言潯則輕闔雙眸,心下想著該來的還是會來,卻不想他們會如此顛倒黑白,強加說辭。
聽著趙捷把話說完,小皇帝方睜開眼,眉目凌厲。
趙捷抬頭,見言潯抿緊的唇。尋常人都看得出他在努力壓制心中的怒火。
頓了頓,龍椅之上的少年終是開口,冷冷道:“趙愛卿進言前,可有遣章錯意過?”
趙捷“嗯?”了一聲,怔在原地,顯然是沒有想到言潯會這么問。
“既然趙愛卿上奏稱此案錯斷,那朕倒要問問你。方才你口口聲聲說屬有冤情,有何冤?現已查明,是何人查明?林將與未有謀反之意,那當年他勾結朋黨,自立軍隊又到底是意欲何為?”言潯一聲聲的逼問,威勢到同昨夜的林將與如出一轍。
趙捷被問得啞口無言,直愣愣的看向言潯。
他今年四十有六,在朝中自持官大年邁早已是橫行霸道,就算當年言郗氏垂簾聽政之時,對其也未曾有過絲毫頂撞。
想來林將與同他交好,讓他為自己進言也正是因此緣故。只不過今日,在這么多朝臣面前,被一個稚氣未消的孩子詰問的連話都說不出。一時間,趙捷只覺顏面盡失。
“你!”當場喝了一句,可話到嘴邊礙于皇室威嚴,方才作罷。
見趙捷有些招架不住,隊列的另一側,與風澤相對而立的正是御史大夫,沈乾爅。
此人算得上是中年得志。年過三十便坐上了如今的位置,加之在官場打拼多年,算得上是老奸巨猾。當年言郗氏也是對其忌憚不已。
見沈乾爅走出隊列,言潯那顆原本還想倔強死扛的心陡然沉下。
“皇上英明,趙大人進言之詞確有不妥?!倍蔷淇滟澑巧蚯瑺j的慣用伎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就像是戰(zhàn)場上的一道警鐘。下一瞬,千軍萬馬便呼嘯而來。
“但,皇上有所不知,此案當年確實也是眾難群疑。林將與是不是真的勾結朋黨,自立軍隊,這些都只不過是為他立罪的說辭罷了!就算在他被貶邊疆之時,也從未曾查出過一個朋黨,而那些軍隊也不過只是一個朝臣所豢養(yǎng)的家仆而已?!?p> 說到此處,沈乾爅悄悄抬頭看了言潯一眼,見小皇帝面色難看便立刻轉換說辭,道:“這些暫且不提,畢竟往事已沉,不可追憶。就說如今,今日,林將與他就站在殿外。以一個謀反逆賊的身份,祈求為自己沉冤昭雪,希望繼續(xù)為北祁,為言氏皇族盡犬馬之勞。這便可以讓所有的罪名謠言不攻自破?!?p> “謠言?”言潯定定看著他,反問一句,畢竟這是當年言郗氏的判決,又豈能容沈乾爅說成是謠言。
見小皇帝指出了自己的漏洞,沈乾爅反應很快,驟然一聲長嘆?!鞍?!十年前先帝駕崩,皇上年幼,太后不得已垂簾聽政,晝夜操勞,想必是聽信了佞臣讒言,這才錯怪了忠臣?!?p> 言潯聽著,努力克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沖動。撇了撇嘴,方欲開口,不想被沈乾爅搶先了一步。
“皇上,依微臣愚見。如今太后仙逝,所有的治國重擔都落在了您一人身上。臣與風太尉雖想為皇上分擔政務,可本職重責在身,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p> 沉了口氣,沈乾爅接著說,“當今局勢紛雜,想來也必定要復相國之職來為皇上排憂解難??蛇@舉朝上下,論宰執(zhí)之才,又有誰能勝的過他林將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