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溪水淙淙，在烈日下閃閃發(fā)亮，像摻入了金箔和金粉，亮晶晶的，它誰也不打擾地安靜流向遠方。溪岸邊有一排楊柳垂枝，弱柳扶風，隨之翩然起舞。
有一個身穿藏藍衣裳的少年支著腦袋，一動不動坐在柳樹蔭里的一塊青石上，目光遙遠，似乎將遠處的山山水水都裝進了心里，而少年的肩頭上蹲著一只小雀兒，小雀兒只比嬰兒的拳頭略大些，正慵懶地縮著腦袋，呼呼睡去。
七月半，是民間的鬼節(jié)，傳說中的這一天是地府鬼門關大開的日子，所有不愿投胎的鬼怪會趁機游離于陽間。
因此在這日，家家戶戶都要祭祀鬼神，以祈求平安。一些地方還會舉辦廟會，借此熱鬧一番。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
“哭哭啼啼要媳婦兒。
“要媳婦兒，干什么？
“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
“明兒……”
一串大街小巷里都在傳唱的童謠飄飄蕩蕩，轉到他這附近就突然沒了聲響。
少年心想，這里偏僻又無人家，是哪家的小丫頭貪玩，背著家里的大人偷跑到這邊來了？
既然是鬼節(jié)，少年正想著要不要使個小法術嚇唬嚇唬她，好讓那孩子不敢再這般亂跑，一張駭人的面孔就措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張鮮血淋漓的面具上，畫著一雙就要瞪出來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與在廟會上見到的大多數面具略有些不同，這副的眼洞開得很小，兩只都只是開了個小洞。
那張駭人的臉停滯在眼前，被他伸出手扣住，但是面具厚重，面具下的人尚未察覺，見他似乎并沒有意料中被嚇到驚惶失措，不禁有些掃興。
透過花生大小的兩只眼洞，兩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后，面具后面露出的總角試探著動了動，發(fā)現動彈不得了，這才后知后覺地知道自己的面具已經被人扣住了。
她的手繞到腦后，靈活地將面具的活結解開，帶著幾分惱羞成怒，睥睨著拿住她面具的人。
面前的少年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年紀輕輕的，舉止神情卻年少老成，渾身透露著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但是那時的杜蘅只有十一二歲，仍是孩童心性未泯，很快就被他肩頭上正打著瞌睡的小雀兒吸引去了目光。
大概是少年剛剛的一番動作將它吵醒了，小雀兒咂咂嘴，懵懂地抬起臉，杜蘅見它竟生得是一張孩童的臉龐，淺淺的眉毛，圓圓的眼睛……這張臉和人間的三歲孩童并無兩樣。
待它站起來，杜蘅更是看到它只有一只腳！
人面，獨腳……的鳥？
杜蘅忽然后退了一步，臉上做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隨即，就在少年以為這凡人被自己養(yǎng)的橐翡嚇到之時，她瞪圓了眼睛地發(fā)出一聲驚嘆：“好可怕的……鳥！”
出人意料的是，聽她的這語氣，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反倒是橐翡，聽了她的這句話之后，一臉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主人，癟著嘴巴，是一副旋即若泣的形容。
見此次出來也有些時辰了，少年也不再理會擾了他清寧的凡人，站起身就要離開，誰知那女孩卻亦步亦趨地跟了他幾步，他回頭，杜蘅便站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他：“你應該不是凡人吧？”
少年皺著眉頭看向她，似是不解。
“今天是鬼節(jié)，百鬼游行。凡人不會靠近水邊，聽到背后有人說話也不會回頭，可是你不僅坐在水邊，我走近時，你還回頭了。”
少年不以為然地笑笑，他回答道：“你不是也來水邊了嗎？不可回頭，提防的應該是身后的人，那你是妖怪嗎？”
面對少年的問題，杜蘅認真地搖搖腦袋，解釋說：“我只是偶然行至此地，來之前并不知道這邊有溪水?！?p> 少年知道她這句話倒不是一句假話，因為自己常到此處閑坐，卻從未見到過她。
“那你是妖怪嗎？”杜蘅鍥而不舍地追問他，是誓不達目的，不罷休。
“你若覺得我是，我便是；你若覺得我不是，我便不是?！鄙倌陮λf了一句繞口而又似是而非的話。
這時，少年隱在寬大袖子里的手動了動，于是他了然于胸。
他提醒杜蘅：“你莫要靠近水邊?！闭f完便瀟灑地轉身離去。
杜蘅有些失神地望著那少年的背影和跌跌撞撞飛在他身邊的小雀兒，那小雀兒應該是還沒睡醒。
……
“撲通！”
少年還未走出幾步，就聽身后有水花四濺和呼救之聲，急急回身去看，竟是方才那個女孩子，明明自己剛才已經提點過她了……
救人要緊，少年果斷一揮衣袖，一道淡藍的光迅疾地打向溪流，將落水的杜蘅救上了岸。
因施救及時，杜蘅只是嗆了幾口涼水，并無大礙。
杜蘅有些尷尬地看向去而復返的少年，她渾身滴滴噠噠地滴著水不說，濕漉漉的頭發(fā)上還纏著幾根纖細的水草，略顯狼狽，明明他剛才已經提醒過自己了的……
“你果真不是凡人?！币驗樗呐e動，女孩子對他如此下定義，這讓少年不禁懷疑起她是不是故意落水的。
杜蘅并不覺察少年心中的狐疑，她復想起少年的好心提醒，她問：“你是能未卜先知，預知未來，對嗎？”
方才之事，倒不是她遇上了慘死的水鬼尋找替身，而是她不慎失足落水。她本來沒打算走近溪流的，可是少年特意叫她莫要靠近水邊，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人們常道，好奇害死貓，杜蘅甫一走近溪流，腳下踩著苔蘚滑膩，一個腳滑，她便整個人跌進了水里。其實那條溪流最深處不過到她的脖頸，偏她又是只旱鴨子，因為不諳水性而畏懼溪水。
想起她求救時手忙腳亂的撲騰，少年打消了她是故意為之的念頭，想起她對自己的好奇，無可奈何地搖頭，轉身離去。
此事過后，當下一次他們兩人再碰面時，杜蘅得知了少年的名字，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你能未卜先知，原來你叫敖未啊，你爹娘給你取的名字可真是應景?！?p> “……”
少年敖衛(wèi)聽后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