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澄都重逢繁星時,杜若曾與他說起自己前夜的一個夢境,那時他們只道著精怪無夢,卻不知道那佞臣妻的故事其實曾真切地發(fā)生在數(shù)百年前的酉州。
每一個昏庸無能的皇帝身邊必定緊隨著一個奸佞臣子,亦或者是一群。
彼時酉州的統(tǒng)治者是寧王,寧王倒不是一介昏君,只是他在政治上比較無為罷了,而直接或間接導(dǎo)致他無為的根源就是:在他的朝廷上有一位手中權(quán)勢足以與他抗衡的位極人臣。
孰正孰邪的當(dāng)年事已然不可考,但一段關(guān)于他們的秘聞卻被偷偷地流傳了下來。
權(quán)臣曾生和寧王之間不睦是朝堂上人盡皆知的事情,因此群臣也基本上分成了兩大派,寧王派和曾派,兩派間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有一日,曾生下了朝堂坐轎子回曾府,大概是政事煩心擾神,他回來后便一直坐在正廳處一言不發(fā)地考量著事情,下人們見家主臉色陰沉,皆不敢上前侍奉,還是管家比較有主意,趕緊叫人去請了夫人。
曾夫人是曾生老師家的女孩,曾生考得了功名,老師便將待字閨中的曾夫人嫁給了他。
曾生不是一個對待女人一心一意的,等他漸漸展露了頭角,擁有了更多的權(quán)勢,他后院便有妾室成群。曾生與夫人稱不上伉儷情深,但是曾夫人穩(wěn)坐曾府主母之位,無人敢于撼動。
“阿皎啊?!?p> 曾生見到曾夫人,很自然地喊她的名字,曾夫人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邊,將自己的手蓋在了曾生扶在桌邊的手背上,聽著他又是沉默不語的安靜。
曾生任由她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良久,曾生終于想到了什么,他抬頭觀摩曾夫人姣好的面容,漸漸瞇起了狹長的眼睛,一個想法在這一瞬間成了形,阿皎被丈夫看得心里沒來由的一驚。
當(dāng)夜,阿皎就被曾生當(dāng)作禮物送進了王宮里。
寧王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多一人少一人也無人在意,曾府里的當(dāng)家夫人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只有曾生自己心里清楚。
次日上朝,朝堂上依舊如往時那般勾心斗角,曾生特意觀察寧王的神情,并沒能看出些什么端倪來。
自古以來,就有賄賂上司以謀求福利的,有送錢財寶物的,也有以美人相贈的,實在是找不到美人,或者自家妻子就是美人的,就把自己夫人打包送給上司。
以曾生的地位和政治立場,他都無需溜須拍馬討好寧王,所以,他將阿皎親手送去給寧王,純粹就是為了惡心惡心寧王。
可是現(xiàn)在看來,好像他的目的并沒有達到,寧王看起來并沒有怒從膽邊生,想要走下來弄死他的跡象。
至此,曾生心不在焉地聽著兩派的唇槍舌戰(zhàn),再次抬起眼睛去看龍椅上的人,君臣兩人默契地目光交匯的那一刻,立于臺階之下的曾生似乎明白了,他的這一步棋貌似走錯了。
曾生若有所思。
兩個月后的某夜,暗探秘密地到曾府面見曾生,暗探稱這幾月宮中并無甚大事發(fā)生,寧王似乎已經(jīng)坦然接受了自己傀儡的身份。
寧王的生活日日都是循規(guī)蹈矩的,早起上朝,然后批閱奏章,晚膳后留宿宮中娘娘處。
“他都宿在哪位娘娘宮中了?”曾生問他。
立于黑暗中的暗探暗暗擦了一把汗,“黃娘娘月前就受黃大人一案牽連,寧王已久不去她宮中了,新近得寵的是一白姓女子,也是在黃娘娘失勢之后的一月間,寧王夜夜必召她侍寢。屬下無能,查不到此女的身份,她就像是突然出現(xiàn)在宮里的?!?p> 曾生猛地吸進一口氣,口中無意識地重復(fù)著暗探的那些話:
白姓女子……
查不到此女的來歷……
像突然間出現(xiàn)在宮里的……
又兩月后,暗探再來報:“宮中無事。只是那白姓女備受寧王恩寵,這兩月來,連升兩級,眼下除卻寧王后,后宮品階最高的就是她了?!?p> 暗探站在地板上說著他打探到的宮里的消息,忽聞一聲瓷器破裂之聲,暗探還在奇怪,哪里來的聲音?就瞥見面前曾生手握瓷杯的手底下接連滴下幾滴猩紅的液體。
“大人!”暗探大大地驚呼一聲,趕忙上前為曾生處理傷口。
瓷杯在他手里裂成了不規(guī)則的幾瓣,邊緣處深深割進了手掌,曾生似乎并不覺得疼痛。
曾生面色如常地抬手讓他不必理會,站回原地。
他一直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
“跟弟兄們說一聲,準(zhǔn)備一下,我要進宮。”曾生說出這句話時,情緒并無過多的波動,深夜無召帶兵入宮,一句逼宮的命令,從他嘴里出來,竟就像吩咐廚子明日早飯不要吃油條一樣隨意。
雞鳴五更天,曾生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寧王寢宮,寧王和寵妃仍在夢中酣睡。
床幔重重,無風(fēng)自動,曾生靠近龍榻,透過輕薄的紗,曾生看見每日早朝必端坐在高高龍椅之上的寧王,和闊別四月之久的自己的發(fā)妻阿皎。
寧王面目依舊可憎,而睡在他身側(cè)的阿皎,進宮后發(fā)式服制一一改變,肌膚似乎也更加白皙光滑了。
曾生披甲持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猶在龍榻上安然入睡的兩人,不知自己面上此刻是何神情,大概是厭惡的,又大概是如他往時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張死人臉。
曾生想就此舉刀結(jié)束了寧王的狗命,也好一了百了,結(jié)束自己多年來的步步為營,床上的阿皎突然哼哼了一聲,然后睜開了眼。
她本沒有注意到床幔外邊站著的一個人,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她只是輕輕拿開了寧王隨意搭在她胸口上的手臂,寧王安撫似的拍了拍她,也于睡夢中轉(zhuǎn)醒。因他靠近床幔,所以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榻邊心懷不軌的曾生。
到底是寧王,見到曾生已雙手舉起利刃,就要兜頭斬下來,寧王翻身而起,一手將阿皎推到了床榻里側(cè)的縫隙里,一手毫不拖沓地抽出床頭懸掛的寶劍,起身就要與曾生對抗。
曾生身上是一整套的銀甲,而寧王只著單薄中衣,披頭散發(fā),還赤著兩只腳,不出三招,便被有所準(zhǔn)備的曾生劈得連退兩步,才止住曾生的攻勢。
寧王喘著粗氣,盯著對他虎視眈眈的曾生。
曾生似乎覺得此次逼宮他志在必得,所以他并不著急,他很享受虐殺寧王的過程,而且鎧甲笨重,他便也停下歇一歇。
突然間,寧王目光一滯,曾生忽然覺得持刀的右臂一痛,他回過頭,看見了阿皎那張熟悉的臉,是她以匕首傷了他。
因為曾生身上穿著鎧甲,阿皎只能對鎧甲薄弱的環(huán)節(jié)下手。
寧王沒有料到阿皎會對曾生下手,但他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很好的反擊的機會,絕對不能錯過,于是寧王三步并作兩步,突然沖上來,將手中的鋒利長劍橫在了亂臣賊子曾生的脖頸上。
擒賊先擒王!
“曾生,放下刀!”寧王厲聲喝道。
曾生呵呵笑了兩聲,并沒有要松手的意思,他恍若未聞,寧王將劍又逼近了一毫,便立即有血跡沾染在曾生脖頸的皮膚和劍刃上。
“孤命令你,放下刀!”
就在此時,殿門外響起一連串有序的腳步聲,不久,門外就有人高聲喊道:“寧王陛下,曾生帶人逼宮,已被臣等控制住了。陛下,您沒事吧?”
是寧王的金鱗衛(wèi),看來危機是真的過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無事,孤已生擒曾生!”
寧王長劍不移分毫,低聲吩咐一旁的阿皎:“愛妃去將門打開,放他們進來!”
阿皎領(lǐng)了寧王命,轉(zhuǎn)身前去開那兩扇殿門。
“阿皎啊?!?p> 曾生也不看他們,抬頭輕嘆著叫著阿皎的名字,語氣中辨不出情緒。
……
故事的后半段并不像繁星補綴的那樣。
寧王的金鱗衛(wèi)已被曾生收歸己用,所以,當(dāng)金鱗衛(wèi)首領(lǐng)出現(xiàn)在寧王寢殿門外之時,正是寧王大勢已去之時。
鐵打的江山,流水的君與臣。
曾生借故處決了寧王,自己在擁躉的擁護下登上了王位,成為新一代的九五之尊,受萬人景仰。
寧王的后妃殉葬的殉葬,出宮的出宮。
至于新王的王后,不必說是他仍是曾大人時的發(fā)妻,恩師家嫁給他的女兒。
稱王的曾生風(fēng)流不減當(dāng)年,但是王后的地位依然是無人能夠撼動。
只是,宮人們發(fā)現(xiàn),新王從不去王后的宮中留宿,甚至,從不見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