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誅殺(三)
一行人趕回漁村時,眼前的情形讓他們皆神情大變。
吳家村本就面朝大海,背靠荒山,地廣人稀,村里零零散散住著十來戶人家,彼此都相隔甚遠。平時男子出海打魚,女子留守家中照顧老人孩子,鄰里鄰居也不怎么來往。整個村加超來也不過百來人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貧瘠卻平靜。
可是這會,這個小漁村在大火中被燒成了廢墟,大火一堆一堆,并不是蔓延開來的,每戶人家都是單獨被燒毀的,全部灰飛煙滅,無一幸免。一眼望去,平淮海的海邊上像是一排連綿的火山口,煙火沖天,血氣,代替了大海的味道。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沙灘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尸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而海面上同樣也飄浮著不少尸體,一看便知是被射殺的,出海打漁的人,血染紅了大海。火光,將天際燒得通紅,人間地獄。不過如此,整個吳家村,無一幸存者,包括他們曾經(jīng)住過的吳大嬸家。
海風(fēng)刺骨地吹著,除了小九仍是萬年不變的面無表情外,其余三人都被眼前所見震撼到了。楚修遠面容嚴(yán)峻,連花不落都嚴(yán)肅了起來,錦妤全身力氣一下子全都被抽空了,驚悚,恐懼,憤怒,自責(zé),各種情緒蜂擁而至。她雙拳緊握,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一言不發(fā)地就往前走。
找到吳大嬸家,一樣的慘不忍睹。吳嬸渾身是血地倒在大門口,身中數(shù)刀,張開雙臂爬行姿勢。她的前面,趴著被一劍穿心的吳大寶。那張從來都是憨厚樸實的臉上,再也不見往昔溫和的笑容,目眥盡裂,死不瞑目,至死都凝視著吳大嬸。
“??!”錦妤忽然痛苦地抱著頭蹲了下來,頭疼得像要炸開,腦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了那,拼命地叫囂著想要沖出來。這時胸前又突感一熱,掛著平安扣的地方有股溫和的氣流滲入皮膚,透入血液,像是要平撫錦妤紊亂的心緒般,又像一雙溫暖的手,想要抱住她。
有人摸了下錦妤的頭,錦妤紅著眼看向他:“是我們害了他們。”
在花不落的目瞪口呆中,楚修遠居然蹲下來與錦妤平視,平和地說道:“對,是我們連累他們?!?p> “皇后的人,對不對?”
“對?!?p>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現(xiàn)在,你還會對那些殺手心懷不忍嗎?”
一行淚滑落臉龐,小九一個箭步?jīng)_到錦妤身前,安靜地立在一旁。
錦妤將頭埋進雙膝中,沒人打擾她,楚修遠輕拍著她的腦袋?;ú宦鋵⒊捱h臉上復(fù)雜的神情悉數(shù)收入眼底,眼中光芒暗了暗。
半晌,錦妤調(diào)節(jié)好了情緒,吸了吸鼻子抬起了頭,再抬頭時,眼中已沒了脆弱。
“我知道了,我想安葬了他們母子再走?!?p> “好。”楚修遠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錦妤。
看著山坡上的兩座新墳,錦妤問:“殺人,真的不用償命么?”
這話不知道是在問別人,還是在問她自己,但楚修遠接了過去:“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p> “那如果不是皇子,是天子呢?”
“小錦煜!”花無缺驚呼,被楚修遠制止了。
楚修遠的聲音特別的平靜,平靜得異常,平靜得極近冷酷:“天理昭昭,因果報應(yīng),惡善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錦妤點頭,心下了然,對著墓碑深深鞠了躬后,扭頭就走?!白甙桑懊娴穆愤€長著呢,總要一步步把它走到頭?!?p> 楚修遠知錦妤已調(diào)節(jié)好了心情,一言不發(fā)地帶她上了馬,將一切塵埃全埋進了心里。
路上,錦妤表現(xiàn)正常,花不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好幾次,錦妤只當(dāng)沒看見。他終于忍不住了,湊到錦妤跟前愁眉苦臉地問:“小錦煜,你知道有句話是怎么說的嗎?”
錦妤吊著眼斜花不落:“哪句話?”
“禍從口出。我能不能求求你,下次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咱別再說了,行不行?”
錦妤道:“做什么?管天管地還管天下悠悠眾口?。俊?p> 花不落搔首抓耳:“不是,你是不知道,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的這些話,若傳到圣上耳中,那我們?nèi)妓缆芬粭l?!?p> 錦妤問:“皇上是個暴君嗎?”
“啊……”花不落抓狂,“讓你別說你還偏說。你你你,唉,修遠,你管管他呀?!?p> 楚修遠波瀾不驚:“有我在,無事。”
這是什么話?
花不落想哭了。
天墨前,他們出了山,到了一處小村莊。本打算在村中落腳,想到了吳家村的事,大伙還是決定在外面隨便湊合下,明日加快腳程,爭取能在晚上到大康城。因為計劃被識破,蘇榮佩干脆就留在了大康城等他們,而且剛與皇后的人正面交鋒過,不管是出于什么樣的關(guān)系,皇后短期內(nèi)都不會再明目張膽地派人來追殺他們,只要防著飛云閣的人即可。
畢竟,飛云閣接下的生意,從來沒有失敗過。
在郊外生活,花不落看著蒙著奇形怪狀眼罩,全憑聽力行事,卻能在平地上暢行無阻,來去自如的小九,好奇地問錦妤:“小錦煜,你這小跟班是從哪找來的?我記得上回咱們畫舫初見時,你還是一個人,怎么突然冒出了個小跟班?而且長成那樣,風(fēng)一吹就散的樣子,他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這一路上都就沒聽他講過一個字,難不成除了瞎,還???”
錦妤譴責(zé)地瞪了花不落一樣:“小九只是眼睛受了傷,我會醫(yī)好他。小九,坐過來點,這邊有火?!?p> “是,公子?!毙【乓话逡谎鄣亻_口,坐到了錦妤身后。
花不落張大了嘴指著小九:“你真的會說話???”
小九:……
錦妤白了花不落一眼。
花不落掏出把折扇,自命風(fēng)流地扇著,沒什么脾氣地感嘆:“唉,這趟外出,奇遇還真是多。不過比起盛京的風(fēng)云變幻,在外頭反而自在??上ЫK究是要回去的,又要身不由己嘍。修遠,你看這里的星星是不是都比盛京的亮?”
楚修遠撥弄著火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火星,他將烤兔翻了個身,香氣撲鼻,沒有接話。
錦妤有些意外,她竟從花不落這么個風(fēng)流放浪的人身上,看到了向望自由的理想。而且他說回到盛京就沒有了自由,他是京城中人?
待兔子烤好,楚修遠撕下個腿給錦妤,直接讓花不落看直了眼,他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天在哪都是一樣的,人不同而已?!?p> 花不落和錦妤搶著兔子:“您老能不能說點我們能聽得懂的?誒誒誒,小錦煜,你都有一只腿了還跟我搶?”
錦妤毫不留情地打掉花不落的手:“這只是給小九的,你一大男人跟個孩子搶什么?”
花不落脫口而出:“說得像你不是男人似的?你的讓給他不就得了!”
錦妤:……我可能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