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所不知,康齋先生無心仕途,乃以教書育人為己任。其開創(chuàng)江門之學,桃李天下,崇仁學子,遍及四海。你這老師,正是出自崇仁康齋先生門下。”
聽完了這番話,丁樘大概知道了這位老師的來歷,只是看著丁淳洋洋得意的樣子,丁樘卻是暗笑,捧道:“既然我這老師師出名門,那么二爺爺是如何將他請到了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
丁淳聽到這問話,如同掻到了最癢之處,解釋道:“只因當初我也在崇仁門下求學啊?!?p> “原來二伯公與這老師還是同學。”
“正是,不止如此,我家與你家老師還有舊呢!”
“哦?但不知是何舊?”
丁淳撫須笑道:“我丁氏原出自江州義門陳氏,元末亂世,先祖良卿公避戰(zhàn)到了安慶,贅入丁家,更陳姓為丁。爾后丁夫人亡故,又續(xù)了一門親,娶了謝夫人,我等皆是謝夫人之后?!?p> 這番話倒是讓丁樘有些好笑,合著自己一家壓根和丁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啊。
丁淳接著說道:“你那老師是乃余干縣人,我家源出德安縣,只隔一個鄱陽湖。我后來與你老師推究一下,發(fā)現(xiàn)竟然還連著親,你說奇不奇?”
這話說得丁樘直翻白眼,這隔了幾個縣也能被你翻出親來,當真是攀關系的好手。而且就算能攀上親,那也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不過丁樘也能理解,中國就是一個人情社會,能攀上一門親那就得攀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了呢?
丁淳看道丁樘怪異的表情,變臉道:“你這是什么意思?說是有親那便是有親,我還能誆你不成?”
“是是是,二爺爺繼續(xù)說吧。”
丁淳道:“你這老師啊,當可稱得上大儒。莫看無得功名,卻不知比我這舉人好上多少呢!他可是主持過白鹿洞書院的!”
“白鹿洞書院!”
說別的丁樘或許還不知道,包括所謂的康齋先生,又或是這位胡老師。但說到白鹿洞書院,又有幾個人不知道呢?
白鹿洞書院與湖南長沙的岳麓書院、河南商丘的應天書院、河南登封的嵩陽書院,并稱為“中國四大書院”。又與江西吉安的白鷺洲書院、江西鉛山的鵝湖書院、江西南昌的豫章書院,并稱為“江西四大書院”。
總之,提到天下知名的學府,沒有人會忘了這座數(shù)百年的名校。主持白鹿洞是什么概念?提個主持過白鹿洞書院的人你們聽聽,大明學子深惡痛絕的朱熹朱老夫子,就是白鹿洞書院的山長!
可以說,朱熹之后,凡是能主持白鹿洞書院的,莫不是天下大儒。這位老師當真有如此來歷,又怎么會愿意甘愿屈居自家的小私塾呢?
丁樘道:“既然這位胡老師是白鹿洞書院的山長,又怎么會愿意駐足我家呢?二爺爺怕不是在吹牛皮?!?p> 這話一說,丁淳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起來,道:“老夫哪里犯得上與你這幼童稚子吹牛?你這位老師姓胡,諱居仁,字叔心,號敬齋。你若不信隨意去找一個拿得上邸報的人,問問他認不認識!”
“是了是了,反正我也找不到當官的,二爺爺說什么我就信什么了?!?p> 丁淳卻是抓狂了,能把胡居仁請來教課,那是他多大的臉面啊,如今這小子竟然還不信,真是豈有此理!
“你這孩子,等到你老師到了,你只管問他就好!”
“好吧,那二爺爺說說看,你是怎么請動他的吧?!?p> 丁淳道:“其實……也說不上請動吧。只是你這老師,本就有心游歷浙直,查訪諸處學府情況,恰好經過此地。所以我便盡一盡地主之誼,也請他來試試看、體驗體驗做私塾先生什么樣。他也覺得有趣,便道可以來看看可有什么可造之材,這事兒也就算成了?!?p> “合著是二爺爺把老師誑來的!”
丁淳老臉一紅,怒道:“你今日怎如此沒大沒小的!怎么說話的?”轉而又面色和緩道:“本來只是想著若我族中孩兒受教如此名師,將來于聲望仕途皆有助益。結果沒想到你這孩子還算天賦異稟,理當能讓你老師滿意。我與派去府城接你老師的人說了,讓他傳話給你老師,說我族中出了了不得的材木。所以啊,你一定要替老夫爭個臉面,莫要讓人笑話了我?!?p> 丁樘捂嘴點頭,認識丁淳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看他露出如此窘態(tài),倒也是有趣。
二人說這話,就出了小學堂。這時,一個下人來報道:“二老爺,外面有人來通報,說是許多大人聯(lián)袂來拜訪,太太說她應付不來,還請二老爺出面陪客?!?p> 丁淳聞言疑惑問道:“大人?是哪個衙門的大人?”
那下人也知之不詳,連說帶比劃道:“我也不知,反正是很多人,官轎都把街道占滿了,鑼鼓敲得滿街都聽得到,應當是有大人物?!?p> 丁淳聽了滿腹狐疑,他自認也算和府尊、學政說得上話,還算有些見識,卻也沒見過這種排場。當即道:“帶路!”
那下人聽得吩咐,似乎舒了口氣,看樣子也是被那場面嚇到了。丁樘也是好奇得很,連忙道:“二爺爺,我也想去見識見識?!?p> 丁淳本不想答應,但想著這侄孫也非尋常孩童,讓他見識見識也好,便道:“也罷,你隨我去吧,記得多看少說,見人皆要行禮,不認識的便大禮參拜,總不會錯。”
丁樘聞言卻是有些打退堂鼓,多看少說還沒什么,這大禮參拜豈不是要下跪?丁樘問道:“見官還要下跪?那我不去了?!?p> “跪?你雖然年幼,卻也是良家,何須跪官?我是說你躬身見禮。”
丁樘這才知道又被各種清宮劇給騙了,既然不用下跪,那么丁樘點點頭,便被丁淳牽著走向大院正門。
丁府大宅占地極大,門也多,但正門卻并不時常開。就連丁樘每次出門也是從離自己院子最近的小門出入。在丁樘印象中,這大門好像還是第一次開。
明朝禮制雖然完備,各種等級的建筑、衣著、飾物等皆有規(guī)定。但是真正落實下來的卻不多,僭越比比皆是。比如丁樘所在的丁府三房,既無官宦顯貴,也無大儒名流,卻格外奢華,大門足有丈五高,朱漆石飾,門后是一白石照壁,上刻白鶼、鯉魚、獅子等物,看著也算華麗。
丁樘不止一次看到這座照壁,但每一回都覺得當真是亮瞎狗眼。
這是他沒見過真正富貴人家的屋飾擺件,像某些人家僭越而建的麒麟照壁、王公僭越而建的九龍照壁,那才是威武不凡。
不過丁家別想建了,這般僭越的話,如果不在城內,父母官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是用上了什么麒麟、斗牛,甚至龍鳳,只怕牢獄之災兜頭就到。
越過照壁,丁淳正了正帽子,又理了理衣物。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丁樘,彎下腰幫他也整理好,之后又回身整理自己因彎腰而褶皺的衣服。
丁樘直感到好笑,這般緊張神態(tài)已然躍出紙面。
不過,當丁淳高呼開門之后,張大嘴巴的他便再也說不出輕視之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