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似乎比前兩天稍稍小了一些,也不知道徐雸的路是不是好走一些了。丁樘發(fā)著呆,手中的毛筆將講義上的字都給劃掉了。
胡居仁手提戒尺,輕輕敲擊在丁樘的背上,將他從發(fā)呆中喚醒。
丁樘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學(xué)生知錯了。”
胡居仁道:“戒尺不是罰你,是提醒你。我也不是責(zé)怪你,是敦促你。是在擔(dān)心那位徐娘子吧?”
丁樘并不吃驚胡繼先的話,只是點了點頭,道:“如今風(fēng)雨如此大,我擔(dān)心她路上出了問題?!?p> “既然擔(dān)心,又為什么讓她一人走呢?”
“我……我知道我阻她不得?!倍¢屉m如此說,但他知道,這只是托詞。說到底,終究是在她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若真的去送她,那家中事務(wù)交托給誰?家破人亡又能找誰?這么說,卻又顯得丁樘無情。他糾結(jié),更多地是糾結(jié)此處。
胡居仁捋捋胡須,道:“既然讓她一個人走了,那就說明你做好決定了。做好決定,就不當(dāng)再去后悔。哪怕真的出事,那也怪不得別人?!?p> 雖說聽上去胡居仁是在勸慰,可是語氣怎么就這么怪呢?怕也是在責(zé)怪自己吧?
丁樘道:“我知道不該容她獨自一人回去,只是……只是不知怎的,當(dāng)時竟然沒有想起來,她又走得急,來不及安排?!?p> “老夫說了,我不是怪你,只是要你遵照本心罷了。心行若相悖,就是你這種樣子。往后若想做什么,要先權(quán)衡,然后決斷,決斷后便去行動,再也不論其他,你可明白了?”
“嗯?!倍¢搪c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如今我也不糾結(jié)了,只因我有更要緊的事情?!?p> “是你最近忙的事情么?我見你連念書都在那里寫寫畫畫什么,想來是要緊的事情,是家事嗎。”胡居仁問了句就不說話了,若是家事他也不便去插嘴。
丁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是家事,也非是家事。甚至……可能還算是國事與天下事?!?p> “國事?天下事?”胡居仁聽此,卻是來了興趣,坐到板凳上便問道:“究竟是何事?”對于丁樘,他一直是高看一眼的。根源便在那一日丁樘出口就是土木堡,這讓胡居仁認(rèn)為丁樘必定是留心國事的。
當(dāng)然,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大家都有數(shù)。若是丁樘知道胡居仁因為這對自己更多了幾分期待,只怕也是哭笑不得吧。
丁樘見胡居仁來了興趣,又想起徐雸的話,便打算還是將事情原委告訴胡居仁。胡居仁雖然沒有做過官,但是正如徐雸所說,他身居白鹿洞書院山長一職多年,見過的官員比丁樘兩輩子加起來還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或許問問他也是靠譜的選擇。
于是丁樘便道:“老師,不知道你如何看待吏治?”
“吏治?你問這個做什么?”胡居仁見丁樘開口立意甚高,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道:“吏治為國之基石,自然是頭等大事。太祖皇帝在時,便極為看重吏治。官者,民之長也;吏者,民之仆也。此二者若失,則民不能安;民不能安,則天下動蕩?!?p> 丁樘點頭道:“老師說的是,不知老師以為,當(dāng)今天下,吏治如何?”
“這我怎么敢妄言?”胡居仁似乎有些不大高興,也是,畢竟連在戴珊面前都不曾隨意置喙施政,胡居仁又怎么會隨便夸談吏治呢?
丁樘卻道:“此間只有我和老師,便是老師說的哪里不對,有哪里會又六耳聞之?斷不會叫老師丟人的。”
胡居仁忍俊不禁,指了指丁樘,道:“你這猢猻,倒是沒你的法子。也罷,就說說吧。”說完,胡居仁慢慢站起身來,背手道:“不提他處,就單單是你這安慶府,便是一地雞毛啊?!?p> “哦?還請老師細(xì)說。”
“我來之前,本有江西學(xué)按發(fā)文沿路,我每到一處,皆有人接應(yīng)。然初到安慶,碼頭卻盡是行商,不見官車,這是一處。當(dāng)然我不是自矜身份,而是在說,官吏皆不盡職。后來還是戴提學(xué)來迎我去的衙門。”
“嗯,此事當(dāng)有府學(xué)之官長的責(zé)任?!?p> “怠慢了我倒還是小事,我也不甚在意。但是耽誤了府學(xué)卻是大事,聽說安慶府學(xué)早在十年前就毀于雷火,卻一直拖到前任知府時才重修,更是到今日還不見落成,這里面沒有問題我是不信的。這是第二處。”
“這還是瀆職吧,不過興許確實是府衙缺錢,拖了這些年,倒也不能全怪吏治?!?p> “便當(dāng)前兩處都不算什么,這第三處才是老夫要說的重點。我觀無論縣衙府衙,人人皆衣綺羅,出門必是大車。雖然我在府衙時,礙著戴學(xué)政的面子,他們都換了小車。但是一頂小轎,又如何需長養(yǎng)十幾位轎夫?可見飾貧過甚,更可見立身不正?!?p> “以小見大,老師果真有灼見?!?p> 聽到丁樘的馬屁,胡居仁卻也來了促狹之意,道:“說起奢侈,你家倒也是不凡啊,那般氣派的八字門,我還少在鄉(xiāng)間見識呢?!?p> 丁樘也是不好意思,那僭越禮制的建筑早被戴珊瞧爛了,如今胡居仁這促狹之語,更讓丁樘心生謹(jǐn)慎之心。如今聲名不顯,不算什么,若是來日飛黃騰達(dá),這足夠讓自己吃一壺。由此,丁樘更是下了決心什么時候把大門給改了。
胡居仁似乎是因為本來的性格就比較嚴(yán)肅,也沒有在玩笑上停留過久,轉(zhuǎn)而又肅容道:“不過更令我覺得不適的,卻還是這衙門之間的明爭暗斗。就比如那個瞿縣令,我就以為他不似和善之人。還有那日縣學(xué)來的兩位,我看矛盾頗深。似這般,官吏不能和衷共濟(jì),更以奢侈為榮,而以務(wù)事為恥,吏治如何能不敗壞?”
“老師還不知道吧,那日來的兩個縣學(xué)之人,都已經(jīng)身故了?!?p> 胡居仁聞言一愣,皺眉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