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憶詩社
齊毓妙起身迎人——斷沒有姐姐站著妹妹坐著的規(guī)矩。
夜間更深露重,齊毓姝披上了那件斗篷,領(lǐng)上的滾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年節(jié)時候淑妃賜的白狐皮子。
望月暖閣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在此處夜間能賞月,尤其是中秋佳節(jié)之時月光能撒滿整個閣子,亮如白晝。
火爐早已燃了起來,齊毓姝將斗篷脫下,在齊毓姜和齊毓妙之間坐下了。
隔了一位的齊毓嬌笑道:“我還沒說來晚的要罰,你竟已堵我嘴了,也罷,今日我就替你斟一盞吧?!?p> 齊毓妙將子畫手中的酒壇接過,吩咐小丫頭去溫好了再送來,促狹道:“分明是二姐姐自己想吃酒,偏偏又稍帶上我們?!?p> 有這二人一唱一和,席間氛圍頓時熱鬧了起來。
齊毓嬌又道:“這酒就這么一點,比‘梅花水’還要金貴,恐怕咱們一人一杯就要見底了?!?p> 安陽忍不住發(fā)問:“什么‘梅花水’?”
經(jīng)由眾人解釋才知道,原來去年初雪一過,齊府里的姑娘們便稍帶上各家表親姐妹結(jié)了個詩社,詠寒梅,拔得頭籌的可得去年梅花上集的雪水一壇,這就是齊毓嬌口中的“梅花水”了。
安陽搖頭,嫌棄齊毓嬌取的這俗名,可她卻又平白多了幾分羨慕。
“靈犀不妨猜猜,拔得頭籌的是誰?!饼R毓嬌笑道。
安陽想了想,道:“大姐姐。”
齊毓嬌一愣,追問:“為何是大姐姐?”
安陽看了一眼齊毓婉,故意道:“因為若是其他各府的姑娘,大抵是不會把彩頭給你的?!?p> 齊毓嬌很是不服,這話聽起來像是她喜歡框人家東西一樣:“那又為何不是四妹妹?”
齊毓姝正從子畫手中接過手爐,冷不丁被點名,下意識轉(zhuǎn)頭。
安陽笑嘻嘻的望向齊毓姝,道:“因為彩頭是毓姝給的吧?除了她我可想不到還有誰會去集雪水。”
集雪水這種事自娛自樂是趣事,可若被人拿出來調(diào)侃免不得有附庸風(fēng)雅之嫌,齊毓姝面上一紅,忙道是太熱。
眾人都笑了,齊毓嬌從侍女手里接過溫好的酒替大家一人一杯斟好。
眾人里面齊毓妙年歲最小,平日里才不會給她酒吃,這會兒好姐姐、二姐姐叫個不停,就指望著能多上一口。
安陽與眾人同舉杯,飲了半盞道:“奪魁的是大姐姐,那榜眼、探花又是誰?”
齊毓妙飲了酒后小臉紅撲撲的,應(yīng)道:“三姐姐居二,檀表姐并居?!庇值溃骸皠e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句‘閑人暖墨忙’什么的……”齊毓妙放下杯盞打發(fā)侍女子詩去把存下的詩稿取來。
子詩去的快回的也快,眾人不過動了幾筷子,又說了幾句閑話,詩稿便出現(xiàn)在安陽手中了。
安陽將詩稿一一看罷,起頭便是社長齊毓姝的親筆:今朝新霽,伏案時,或曰上巳日,雖無觥籌之態(tài),亦可為閑談,愿以雅會,讓吾等脂粉不逞巾幗。
落款是“三見閑人”。
再往后則是眾人的詩稿,什么“凌波山水遲”,什么“三恨嫌無香”的,看的安陽也想提筆品評。
安陽道:“這‘三恨’是什么典故?”
齊毓嬌探眼一看,笑了:“哪有什么典故,是檀表妹自己胡謅的,她說海棠無香,凌波出自淤泥,牡丹曲高和寡,各有各的憾事,都不及雪梅遺世獨立。”
安陽道:“照這么說,梅也有憾事。”想了想,又道:“不過的確是香如故,不枉費這個榜眼之名?!?p> 身側(cè)齊毓婉以手指詩,一一解釋其他詩篇分別出自誰手。
當(dāng)聽到詩會中的詩會抄錄每家都送一本時,安陽開口:“詩集名字可定了?”
齊毓嬌道:“正是沒定才擱置到了現(xiàn)在?!?p> 安陽看了眼身側(cè)的齊毓婉,道:“大姐姐既得了魁首,為何不定名?”
齊毓婉微笑:“我們想,總該讓靈犀也占一分?!?p> 安陽一怔,原是如此!怪不得齊府姐妹們一入席便提詩社,不是為了說什么風(fēng)雅,而是為了她。
可宮里人又有多少是知道她愛詩的呢。
安陽只覺滿腔暖意,正要開口。
身側(cè)久立無語的彌彌卻道:“公主,到時辰了。”
本是熱熱鬧鬧的場面瞬間一靜,連齊毓嬌都默默放下了碗箸,眾人都看著安陽。
還是安陽先有了動作,只見她放下詩稿,笑道:“你們這是做什么,往后又不是見不著了。詩集……尤待大姐姐定名吧?!?p> 見她起身,眾人也一道起身將她送到暖閣門口,本是一打簾便能出去的,可安陽卻又匆匆轉(zhuǎn)過頭來囑咐:“成書了可一定要送我一本?。 ?p> 安陽的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的五姐妹,忽然抓著齊毓婉的手道:“大姐姐,你成婚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
安陽的手勁突然大了起來,齊毓婉看著她,也是不忍,可口中的話語卻是:“公主,莫要讓娘娘久等了?!?p> 這是沒有承諾。
安陽垂首,將眼中閃爍的淚光憋了回去,轉(zhuǎn)頭毫不猶豫的掀了簾子出去。
因為女眷們在此地聚會,小轎便在不遠處,安陽上了小轎,卻又忍不住悄悄將轎簾拉開。
望月暖閣種滿了桂花樹,她下次再來的時候,能賞月賞桂嗎?
不,不會再來了,她已及笄,還剩多少能偷閑的歲月呢。
待出了內(nèi)宅,安陽正想把轎簾放下,卻見有個身影正在不遠處,身旁有兩個侍女引路,燭火照得他容顏如玉,身姿如松。
是誰?
安陽愣了愣,隨轎行走的彌彌卻伸手將轎簾放下了,她何嘗不知道公主偷看了一路,內(nèi)宅是一回事,現(xiàn)在遇上外男了當(dāng)然是另一件事。
于是二人就此擦肩。
待安陽坐上回宮的馬車之時,月已漸升,雕欄玉砌的宮墻近在眼前。
安陽暗道,怪不得戲文之中常說這是“不得見人的去處”,可她既然生為皇室女,總該有該行的道路。
何故牽連大姐姐去做說客呢。
可這樣,大姐姐出嫁終究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