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雅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穿過那道玻璃門進到若星公司里面的了。她恢復(fù)意識的時候，自己坐在一間十平米左右的房間內(nèi)。
“林同學(xué)，林同學(xué)……”
林狄雅循聲望去，看見與自己隔了一張長方形桌子的女子。她的嘴角掛著善意的微笑，眼睛里卻透著好奇的光芒。
“啊？你好。”林狄雅慌忙地回答，根本不知道女子是否對她說過什么。
“你好?！迸幼旖堑男θ莞黠@了?！皻g迎來到若星公司。我是負(fù)責(zé)應(yīng)屆生入職的HR程楠，也是一直和你聯(lián)系的程楠。你可以叫我楠姐?！?p> 程楠的熱情、親切和自然緩和了林狄雅的緊張和不安。林狄雅想回以微笑，發(fā)現(xiàn)她的面部肌肉好像不受控制了，無論如何都擠不出笑容。
“楠姐，你好。”
林狄雅朝程楠低下頭。這個動作逗樂了程楠，若不是擔(dān)心林狄雅不自在，她怕要笑出聲了?！傲滞瑢W(xué)，不要這么拘束。今天起我們就是同事了，就是公司大家庭的一員了。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們就是家人。你和家人也這么客氣嗎？”
“是。不，我的意思是不。不，我想說……”林狄雅語無倫次，不能準(zhǔn)確地表達心里的話。
強忍笑意的程楠再也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她一邊笑，一邊向林狄雅表達歉意：“”林同學(xué)，對不起，你太……太有意思了，對不起。
對方的笑聲讓林狄雅有些尷尬，她覺得自己發(fā)燒了，臉蛋像著了火似的。然而說起來挺奇怪的，不像以往陌生人的嘲笑令她產(chǎn)生自卑，這次她沒有感受到嘲弄和鄙夷，而是朋友之間互相開玩笑時的放松與融洽。
“對不起，林同學(xué)?！背涕焐喜恍α?，眼睛卻仍在笑?！斑@樣，你先把你的畢業(yè)證、學(xué)位證、身份證、英語四六級證和國家承認(rèn)的獲獎證書交給我，我去做備案。你呢，先填一下這張表格。一會兒我回來向你介紹一下公司的各個部門，然后送你到你所屬的部門?！?p> “是?！绷值已呕琶_挎包，從里面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證件和資料，雙手遞給程楠。
結(jié)果厚厚一摞的材料，程楠的眼睛閃了閃。她抱著證件站起來，下巴對著桌上的那張紙揚了揚，“你慢慢填這張表格，不著急。這么多證書可夠我忙好一會兒了，上次見到這么多證書還是四五年前的一個博士生入職的時候呢。好，你先寫著?！?p> “嗯。”林狄雅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哎呀，不是告訴你不要這么拘束嗎？Relax，放松。”
“是。”林狄雅恭敬地回答。
程楠翻了個白眼，咕噥道：“真是拿你沒辦法?！闭f完她用腳推開門，消失在門后面。
房間里只剩下林狄雅一個人，她如釋重負(fù)地喘口氣，向后靠在椅子上。但她馬上像觸電似的坐直身體——仿佛一個被老師教導(dǎo)要保持良好坐姿的小學(xué)生，她看見墻角的天花板上安裝了攝像頭。心臟撲通撲通跳了幾下，她拿過那張表格和旁邊的筆，準(zhǔn)備填寫。
姓名、性別、出生日期、身份證號、手機號、籍貫、住址、家庭成員、教育、工作\實習(xí)經(jīng)歷、緊急聯(lián)系人、興趣愛好……類似的表格，林狄雅在找工作的時候不知填過多少個了。此時她竟對這張紙生出一絲親切，仿佛遇到許久未見的朋友。
林狄雅認(rèn)真地填寫每一項，漂亮工整的字跡和紙上的印刷體比較起來，亦不遑多讓。在填寫家庭成員的時候，手中的筆懸在半空，遲遲不能落下，濃濃的哀思包圍了林狄雅。母親去世了，那個人死了，家里只剩我自己了。
唉——，林狄雅嘆了口氣。她在表格中寫下母親的名字，至于原因，她說上來。
繼續(xù)寫。填完教育和工作經(jīng)歷，林狄雅又犯難了。她孤身一人在深圳，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緊急聯(lián)系人該寫誰？輕輕晃了晃筆，林狄雅趕在憂慮之前跳過那一項，筆尖落到興趣愛好那一欄。
讀書……林狄雅又停住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讀書竟找不到第二個愛好或者特長。再寫點兒什么呢？她抬頭望向窗外，透過鋼化玻璃看見林立的高樓大廈和遠處的風(fēng)景。陡然間，她知道該寫什么了。
林狄雅填完表格，又認(rèn)真核對了一遍才放下筆。程楠還沒有回來，看來自己的證書確實夠她傷腦筋的。閑著無事，林狄雅好好打量這間會客室或者會議室。一個移動白板正對著落地窗，中間隔著那張長條桌。桌子兩邊各放著五把皮椅子，一臺白色的投影儀放在第二把椅子所對的桌子上。除了門口處的角落，其余三個角落各放了一株半人高的綠植。整個辦公室顯得既嚴(yán)肅呆板又富有生機。
“這么快就填完了？”程楠推門而入，腋下夾著一臺銀色的筆記本電腦?！澳愕淖C書太多了，全部備案完估計還得半個小時。我讓同事幫我，自己溜過來看看你。咦，緊急聯(lián)系人為什么沒寫？還有……”她的目光落在家庭成員那一欄，沒有說下去。
“那個……那個……楠姐，我在深圳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不知道應(yīng)該寫誰?！豹毺幾屃值已啪o張的神經(jīng)慢慢地松弛下來，說起話來條理清晰多了。
“原來是這樣啊?！背涕难壑虚W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轉(zhuǎn)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來。“這樣吧，你把的名字寫在那里，我的手機號你應(yīng)該保存了吧？”
林狄雅點點頭，卻沒有照程楠說的做?！伴悖@么做可以嗎？我的意思是這會不會給您添麻煩？”
右邊的眉毛跳了下，程楠放低聲音，朝林狄雅擠了擠眼睛?！爸灰悴坏教巵y跑，不惹是生非，每天按時上班，這一項就沒什么用處。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可是從事人力資源管理五年的職場老手，怎么會騙你？”她故作惱怒地瞪著臉上寫滿疑惑的林狄雅。
“楠姐，你不要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绷值已庞志o張了?！拔也皇菓岩赡?，我是怕……怕給你添麻煩?！?p> 望著林狄雅慌張的臉龐，誠摯的眼睛，程楠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女孩是一個心思敏感、不茍言笑的人。腦海里閃過家庭成員一欄，她暗暗嘆了口氣，隨即臉上堆起微笑?！暗已牛腋汩_玩笑，逗你玩的?！彼爝^手指了指緊急聯(lián)系人，“這個地方，你寫我的名字就成，不會有事的?！?p> 對于林狄雅來說，程楠的笑容具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她機械地點了點頭，拿起那只黑色的中性筆，工工整整地寫下“程楠”二字?？吹焦P尖移到聯(lián)系電話那一欄，程楠正想開口，已經(jīng)到嘴邊的十一位數(shù)字又被咽回去。林狄雅不假思索地寫出程楠的電話號碼，后者原以為她會拿出手機找一找。
“狄雅，你把我的手機號記在這兒了？”程楠并攏食指和中指，點了點太陽穴的位置。說實話，對方能記住一個和她僅通了兩三次電話的人手機號碼，她多半會感到驚訝，還有那么一丟丟感動。程楠也不例外。
“是的，楠姐?！绷值已欧畔鹿P，輕輕地將表格推向程楠。
沒錯。程楠粗略地掃了一眼那個手機號碼，確認(rèn)林狄雅沒有寫錯。難怪她會以那種方式被招入公司，看來確實有過人之處。程楠的眼前浮現(xiàn)那一摞證書，心中對林狄雅有了新的評價。
“接下來呢，我向你介紹公司的組織架構(gòu)?！背涕崎_筆記本電腦，接上投影儀，關(guān)了燈。“我們公司的全稱是若星投資責(zé)任有限公司，成立于一九八零年。根據(jù)某權(quán)威機構(gòu)評定，公司在國內(nèi)的投資行業(yè)位居第八……”
移動白板上的畫面隨著程楠的手指在觸控板上輕輕地滑動而發(fā)生變化。程楠所講的公司概況，林狄雅早已爛熟于心，但親臨其境地聽老員工介紹還是讓她有點兒小激動和小興奮。
“關(guān)于公司的組織架構(gòu)呢，你可以好好看一看這張PPT，我就不一一給你讀了?！背涕恢酪炎鲞^多少次這樣的入職介紹，不免有些懈怠。
董事會、總經(jīng)理、投資決策委員會、風(fēng)險控制委員會、市場營銷部、投資管理部、基金管理部、客戶服務(wù)部、財務(wù)部、法律事務(wù)部、人力資源部、行政部、技術(shù)支持部。林狄雅認(rèn)真地看著金字塔形狀的組織組織結(jié)構(gòu)，默默地記下來。
“楠姐，我看完了?！?p> “這么快？”程楠放下手機，沒有立刻跳到下一頁PPT?！澳隳?，將任職于公司最重要的部門。唉，我問你，你覺得哪個部門最重要？”
林狄雅看都沒看白板上的金字塔，脫口而出：“投資管理部。”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背涕σ饕鞯卣f，“既然如此我們就加快速度，爭取十一點之前完活?！?p> 介紹完組織結(jié)構(gòu)，程楠粗略地講了講各個部門的職責(zé)，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績效考核、上下班時間……她關(guān)掉投影儀，打開燈的時候差兩分鐘十一點。
“我跟你們部門的經(jīng)理約定十一點半帶你去見她，現(xiàn)在還有半個小時，你自己在這里待一會兒，我去看看備案做好了嗎?！闭f完，程楠拿著筆記本走了，但馬上又回來了，手里端著一杯水。“你先喝口水，稍微等一下?！?p> “謝謝楠姐?！绷值已沤舆^水，點頭致謝。
程楠走出去，隨手帶上門。林狄雅捧著紙杯，看著空空如也的白板，似乎剛剛看過的PPT還停留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