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狄雅睡到自然醒。
充足的睡眠仿佛輸入蓄電池的電流,讓她的能量滿格了。她在雙人床上擺成一個大字,怔怔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大腦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游離在虛無中的思緒回到林狄雅身上,她舉起胳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不知道咪咪醒了嗎?胳膊落回床上的時候,她想起昨晚醉得一塌糊涂的朋友。我給她發(fā)條信息,看看她醒了嗎。她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跳躍,眨眼間發(fā)出一條問候的信息。
熊曉曉在正常情況下都不會這么早起床,更何況經(jīng)歷了宿醉?林狄雅拿著手機等待,沒有任何消息。她應該還在睡覺,晚些時候我再給她打個電話吧。林狄雅放下手機,準備起床。剛坐起來,還沒穿衣服,她又躺下了。
我要不要告訴咪咪顧曉明昨晚對她有不良企圖?我要不要將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她?我要不要告訴她顧曉明和那個飯館女孩之間的曖昧?
從昨天晚上開始,林狄雅就一直在猶豫,一直拿不定主意。她的心底存在著一絲希冀——微弱得猶如狂風中的小火苗,相信愛情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劣性。即便昨晚顧曉明想趁咪咪醉酒之機占她的便宜,林狄雅仍抱有希望。
男女之間的那點兒破事在如今這個社會不是已經(jīng)沒多少人在乎了嗎?
林狄雅不支持隨便的行為,但如果咪咪和顧曉明早就……林狄雅的右眼皮跳了幾下。
如果我對咪咪如實相告,她會不會嫌我礙事?如果顧曉明說飯館女孩暗戀她,是一廂情愿,她會不會覺得我在挑事?還有那天早上咪咪媽媽說的那些話,難道顧曉明在背后說我也暗戀她?那個女孩好像也在誤會什么……
到這一刻為止,林狄雅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想過她聽到的那些話,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哪里不對勁兒,顧曉明似乎對別人說了些什么。她對顧曉明的反感更多的是源于他的自憐、虛偽、大男子主義,還有那晚他惡作劇似的敲門。此時她終于明白——或者正視——他究竟做了什么。
難怪咪咪媽媽那么對我說話,咪咪也疏遠了我,原來問題的根源在他身上!我現(xiàn)在就去找咪咪,揭露顧曉明的丑惡嘴臉!
林狄雅騰地一下坐起身字,右手剛摸到衣服,整個人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僵住了。
咪咪……咪咪會相信我嗎?
不,她不會相信我。如果她覺得顧曉明在撒謊,在中傷我,她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
興奮和激動在林狄雅的身上待了還沒三十秒就惶惶地逃走了,順便帶走了她好不容易蓄滿的能量。林狄雅又躺回到床上,又怔怔地盯著天花板。這次她看見的不是虛無,而是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
盡管手機不是靜音,也非勿擾模式,林狄雅拿起手機看咪咪有沒有回復的次數(shù)不少于十次。然而整整一天,咪咪都沒有回林狄雅的信息。最后,林狄雅放棄了。她不是一個把人往壞處想的自私而心胸狹隘的人,但這次她感到又是顧曉明搞的鬼。
他一邊暗中詆毀我,一邊還想讓我?guī)椭躐睢蛘邘退约?,這不矛盾嗎?難道他覺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能識破他的把戲嗎?
真是厚顏無恥至極!
眼看美好的周末就要被這個人破壞,林狄雅使勁搖了搖頭,將顧曉明從她的腦海中驅(qū)除出去。費了一凡功夫,林狄雅總算清凈下來。
時間已近傍晚。
腦??彰鞯牧值已磐蝗挥X得有些空虛。前段時間她一心投入工作中,如今投資的事情雖然尚沒有完全落聽,但看上去一切盡在掌控中。相信過不了多久,馬悅云就能掌控智能居家機器人這個項目。那時候,只需要簽訂投資協(xié)議書,余下的工作就按部就班,交給時間好了。
中午吃了一大碗泡面,晚上總不能再吃泡面吧?林狄雅發(fā)現(xiàn)已到做晚飯的時間了,盤算著晚上吃什么,卻感覺懶洋洋的,提不起半點兒力氣。好吧,晚上接著吃泡面。
又解決一件事情,空虛和無聊卻又多了一分。林狄雅躺到沙發(fā)上,打開電視機,看都沒看一眼那個頻道播放的是什么節(jié)目,拿起手機,刷著微博和朋友圈。她原本就沒什么朋友,通訊錄里的聯(lián)系人要么是大學時的教授、老師和輔導員,要么是公司里的同事和領導,唯一被她標記為“星標朋友”的人是熊曉曉。
曬美顏,曬美食,曬景點,曬娃兒,秀恩愛,這幾樣是朋友圈最常見的,稍微高大上點兒是心靈雞湯,再有就是尋人啟事之類的。林狄雅的手指向下滑著,眼睛盯著屏幕,目光卻是渙散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林狄雅的目光聚焦成點時,她的手指正好停下來。只看了一眼,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露著甜蜜幸福笑容的咪咪站在中間,左手攬著她的媽媽,右手攬著顧曉明,碩大的黑色太陽鏡遮蔽了她的大眼睛。
憑直覺,林狄雅認為這張照片是上午照的,時間大概在十點到十一點之間。那之前我已經(jīng)給她發(fā)了微信,按理說她不會看不見啊。林狄雅的眉毛皺得更緊了。她不想自欺欺人,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和咪咪之間的友情走到了盡頭?林狄雅感到她的喉嚨發(fā)緊,嘴巴發(fā)干,好像身體中的水分在急速地流失。
身為一個從小沒有朋友的女孩,林狄雅對友情抱有一種含糊的渴望。她渴望擁有朋友,卻又不太懂如何與朋友相處。在畢業(yè)之前的那段時間里,她和咪咪朝夕相處,成了朋友。然而說句公道話,在她們兩人的關系中,她處于被動的地位?;蛘哒f如果不是咪咪主動,她們根本不可能成為朋友。
之后咪咪因為母親的緣故返回老家,林狄雅孤身一人來到深圳。在咪咪照顧母親的那段時間,林狄雅主動了一些。若是一直保持那種狀態(tài)——咪咪不來深圳,她們的友誼大概率會繼續(xù)升溫,而且林狄雅也能學會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朋友。
命運總是愛捉弄人,尤其愛作弄老實人。
咪咪帶著她的媽媽,懷著一腔熱情來了。但不偏不巧,她們遇上了顧曉明。再加上林狄雅那時剛接手智能居家機器人這個項目,幾乎不可能有時間陪好朋友。于是能說會道的顧曉明趁虛而入,迅速填補林狄雅留給咪咪的友情空白。
除了上述原因,咪咪身邊還有一個看不上林狄雅的母親。岳秀芝之所以抵觸林狄雅,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認為自己的女兒,世間唯一的親人被林狄雅從她身邊搶走了。所以她初見林狄雅就陰陽怪氣地諷刺她。后來又借口她們找房子的時候,女兒的朋友竟不陪她們,不幫她們,她就更來氣了,時不時地在女兒面前說林狄雅的壞話。
枕邊風,耳旁語,這是既溫柔卻又極具威力的武器,能夠輕而易舉地摧毀敵人。
岳秀芝的嘀咕,林狄雅的“疏遠”,顧曉明的詆毀,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消耗著咪咪對林狄雅的友情。她的潛意識中產(chǎn)生了一種奇特而微妙的化學物質(zhì),讓她誤以為自自己仍把林狄雅當做朋友,閨蜜,死黨,但事實上她們已然漸行漸遠。
掛在墻上的大品牌空調(diào)徐徐吹著冷氣,一室一廳的房間涼爽宜人。林狄雅出了一身虛汗。她在沙發(fā)中蜷縮成一團,將手機貼在胸口,好像這么做可以挽回失去的友誼。
太陽落入地平線之下,房間中明暗交替,閃爍的電視機成了房中唯一有生氣的事物。突然,一道熟悉的久違聲音在林狄雅的胸前響起。她好像遭受電擊一樣,僵硬的身體彈起來,手機差點兒滑落到地上。她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抖動著解鎖手機。
咪咪給她發(fā)來一條語音信息!
希望的火苗在林狄雅的心中重新燃燒。那一刻,她意識到友情對她來說是多么重要。
“狄雅,昨天晚上我喝得太多了,一直睡到現(xiàn)在才醒。謝謝你的關心,我現(xiàn)在很好。等以后有時間,咱們再聚。祝你工作順利!”
遲到的消息好像沒有交情的兩個人離別時客套的祝福。
哐當——,手機從林狄雅的手中無聲地滑落,掉到光滑的地板上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似乎在向主人抱怨什么。林狄雅好像失聰了,聽不到外界任何的聲響。
她明明和她媽媽、顧曉明出去玩了,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騙我??。?!為什么騙我?!為什么騙我?為什么騙我……
憤怒不解的吼聲越來越小,最后化為弱不可聞的喃喃自語停留在林狄雅蒼白如冬雪的嘴唇上。
母親逝世,失去朋友,沒有愛情……或許我命中注定這輩子一個人生活。
林狄雅的眼睛隨著電視機的微弱光芒閃爍,一滴清澈的淚水從眼角流出來,正好落在靜靜地躺在冰涼地板上的手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