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后，沐琉再也沒有吃過一次糖葫蘆。
在她心中，糖葫蘆已經(jīng)成為了心中的一道傷疤，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門外，沐瑋鶴知道房內(nèi)有人，只是她沒開。
他站了好久，管家再一次上前對沐瑋鶴道，“家主，您看這？”
管家剛說完，房門忽然開了。
沐琉忍著傷口帶來的痛楚，最終還是開了門。
她看向臺階下方站著的沐瑋鶴，道，“進來吧?！?p> 沐瑋鶴進了房門，管家緊隨其后。
他看了眼管家，管家立刻知道沐瑋鶴是什么意思。
所以上前賠笑道，“琉小姐，這是家主特意讓我買的糖葫蘆和糖人，您吃吃看，看和小時候味道一樣嗎？”
沐琉注意到他喊的是“琉小姐”，所以譏笑道，“琉小姐？”
管家摸了摸額頭上的虛汗，心中知道沐琉的嘲諷，但此時家主都沒說什么呢，他也自然不敢先開口。
此時，沐瑋鶴卻忽然開口了，“我和你娘初始之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四月?！?p> 沐琉聽到這里，又看向沐瑋鶴，臉上帶著幾分虛情假意的笑容，“沐家主這大半夜的，是來和我敘舊的嗎？”
沐瑋鶴似乎根本沒在意沐琉說了什么，緊接著又道，“直至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四月是個很美好的月份。”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道，“我當(dāng)時看到你娘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感受，世間怎么會有如此溫柔的一個女子？”
“你娘的美不在皮相，而在于骨相。我生于沐家，從小到大什么類型的女子沒有見過，可唯獨覺得你母親才擔(dān)得上‘溫柔’二字?！?p> “對于她，我打心眼兒里喜歡。于是，她做飯，我便在一旁舞劍；她下田，我便給她吹笛子。你娘后來給我說啊，她最喜歡我吹笛子時候的樣子。”
“我曾經(jīng)有一度認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是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門當(dāng)戶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你娘雖美，性子也溫柔，可是她沒上過私塾。沒上過私塾的女子自然不懂得我內(nèi)心的想法?！?p> “于是，在我糾結(jié)時，家中傳來了一封信?！便瀣|鶴臉上頗有些悵然，“信中說家中已為我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運城富商家中的小姐。就這樣，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已經(jīng)有了未婚妻?！?p> “我騙你娘說，家中有事，我必須得回去一趟，你娘不疑有他，很快便相信了我。于是，我從那個小山村出來，一路回到家中?！?p> 說到這里，他忽然看向沐琉，“你知道嗎？我當(dāng)時真的有想過，回去和家里人好好說說，我已有妻子，求他們承認你娘?？墒俏倚闹杏址浅Ｇ宄?，不可能的，生于這樣的家族中，婚姻大事從來由不得我做主。”
“其實當(dāng)時給你娘說，家中出了事也不是假的，我唯一騙她的就是當(dāng)時需要用我的婚姻來幫沐家渡過這次難關(guān)。她什么都不知道啊，于是我騙她離開了。我原本以為你娘那樣的性子，在那個小村莊里一直生活其實也挺好的?！?p> “她應(yīng)該平穩(wěn)安詳?shù)囟蛇^一生，而不是參與到這種事情當(dāng)中來?！彼托α艘宦?，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那個性情決然的女子。
“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你娘會來找我。我當(dāng)時都懵了，恐懼一瞬間涌上心頭，我想怎么辦，幾日后就是我成親的日子了，她要是看到，我該怎么保全她，又該如何幫沐家渡過這次難關(guān)？”
“你知道嗎？你娘告訴我說她有身孕了，我開心到都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這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吶。但也就是那一瞬間，我忽然想到，也許你娘這個孩子來的剛剛好呢？沐家最為重視子嗣，若是有了沐家的孩子，那么起碼孩子的性命可以有所保障，而大人也會爭得一份安定?！?p> “于是，我快速將腦中的計劃過了一遍。我給你娘找好了安胎的地方，還為她找了城中最好的穩(wěn)婆。我時常去看她，她真的很開心，她覺得她來找我果然是對的。但是我很清楚，沐家不會承認小妾的，沐家只認可當(dāng)家夫人。”
“我怕啊，我怕沐家知道你娘和你的存在，又怕何家會知道，我擔(dān)心他們會對你和你娘不利。所以我把這個消息一直藏得很好，我每隔七日才會去看你娘一次，每次去，我都會給你娘帶她最喜歡吃的點心，然后逗她開心?！?p> “我把一切都想好了，我打算等你娘將你生下來之后，如果是男孩兒，我就回去求家主，讓他承認你的存在，這樣你娘也勢必會擁有一隅之地。如果是女孩兒，我就送你們離開，走的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要回來，這是那個時候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保全你們的方式了?！?p> “但我還是低估了何家的能力，我沒想到原來何夕一直都知道你們的存在，她會在你娘生產(chǎn)那日來找你們，我也沒有想到?！?p> “我希望你娘生的是個男孩兒，這樣我就可以在家主面前為你們求情。但是穩(wěn)婆告訴我，你娘生的是個女孩兒，我一瞬間慌了神，所以我立馬離開，去安排送你們離開的馬車，路線，住處已經(jīng)車夫?！?p> 沐瑋鶴低頭苦笑了一下，“所以才會讓何夕有可乘之機。”
“等我再一次回來后，才發(fā)現(xiàn)你娘已經(jīng)喪失了聽力，意識也不清醒了。我想把她送到馬車上，但是一瞬間又忽然驚醒，她已經(jīng)成了這副樣子，以后的生活該怎么辦？更何況她還帶著你?！?p> “我抱著她，第一次覺得心如死灰。我不知道該怎么來面對你娘，更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最終我放棄將你娘送去別的地方，我想著就這樣吧，起碼在運城我還可以來看看她和你，這樣起碼不至于讓你們流落街頭?！?p> 沐琉沒想過事情的真實面目會是這個樣子的，她忍不住想，娘親一直以為是沐瑋鶴拋棄了她，但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竟是造化弄人。
她倚靠在床上，一瞬間有些呆滯，不知道該怎么辦？
房內(nèi)有片刻的寂靜。
沐琉忽然想到什么，接著問道，“那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來看看我們？你知道娘親她一直在等你嗎？”
沐瑋鶴臉上帶著一絲難過，“你又怎么知道我沒有來過？在你剛出生的前幾年，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看看你們，只是從沒有在你們面前現(xiàn)身罷了。你以為那么多的郎中和醫(yī)師為什么要上門來為你娘救治？”
沐琉像是抓到漏洞般，立馬又問道，“那后來的那么多年呢？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記了我們母女，還是說你覺得在我們身上看不到希望，所以放棄了？”
聽到沐琉的問話，這次沐瑋鶴沒有回答。
要怎么說，其實前幾年他真的去過，可是后來因為事務(wù)繁忙，漸漸就忘了這回事，等后來想起來時，忽然覺得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盡到義務(wù)了，所以從那以后，便再也沒有去過。
人啊，都是有劣根性的。
好的習(xí)慣很難堅持，可是放棄一件事往往只需要一瞬間。
沐琉看的出來沐瑋鶴的糾結(jié)和猶豫，于是冷聲道，“怎么？以為今晚打感情牌，我就會放棄沐家嗎？你說那么多，無非是想說明你為我們付出過那么多，可是歸根結(jié)底，如果當(dāng)時你沒有和我娘產(chǎn)生情愫，沒有讓我娘懷孕，我娘親又怎么會跑那么遠，然后去運城去找你呢？”
“你怕沐家威脅到我娘和我的生命安全？難道不是你擔(dān)心我娘的存在會影響到你在沐家地位和前途嗎？況且你說這么多，誰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憑借你的一面之詞嗎？”
沐瑋鶴有些氣急敗壞，“你不信便罷了，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沐琉冷“呵”了一聲，她剛剛有一瞬間竟然為此動搖猶豫了。
她怎么會相信沐瑋鶴的話？
她悄悄摸了下傷口，然后又抬頭看向沐瑋鶴，問道，“所以，讓我猜猜你后面會說什么？你會說這么多年大家都不容易，我沒想到你們的艱苦，對于你們的遭遇我很抱歉，然后會希望我回到沐家，借此機會重新鞏固沐家與品物閣，衍月門和程家的關(guān)系？”
說完，她又言笑晏晏地看向沐瑋鶴，“沐家主，我說的，可對？”
沐瑋鶴一聽這話，怒道，“所以你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沐琉笑道，“回來啊，我說了，我會以沐家家主的身份回去，而不是以沐家主您的女兒這個身份回去，沐家主，這點難道您不清楚嗎？”
沐瑋鶴剛想說什么，沐琉又淡淡看他一眼，然后緩緩道，“沐家主，你要知道，傷害不可原諒，那些我們所遭受過的痛苦和折磨也無法原諒。您今日來，無非就是想用感情牌打動我，然后讓我重新回去，對嗎？”
“但是，我今日很明確地告訴您，不可能，如同當(dāng)年的那些事情無法挽回一樣，您今日來，也不可能讓我收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