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磨盤大小的石頭

　　黃昏，一座孤島上。

　　一個瘦小的身影坐在樹下的大石頭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快要落下的太陽。每天的這個時候，她都要看著那個發(fā)著光的球落進海里，奇怪的是它又會從另一邊升上來，似乎在水里轉(zhuǎn)了個圈。

　　雖然很好奇水下都有些什么，但內(nèi)心的抗拒感讓她從來沒有試過下水，似乎那里有什么不好的東西。

　　“大概還要數(shù)四千六百七十下才會落進水里。”她心想。

　　她在很久以前就試過了：看著那個光球落進海里后，她連夜跑到了島的另一邊，坐在島那邊的樹下，看著它從海里冒出頭，開始數(shù)，又等著它在天上轉(zhuǎn)了一圈，又落到了這邊的海里。自那以后，她每天都要親眼看著它落下去，再升起來。

　　就在她看著那個大光球默默數(shù)著數(shù)的時候，余光瞥見有個東西被沖上了淺灘。

　　于是她眨了眨眼，又定眼看去，那個東西起起伏伏，海水似乎推不動它了，只能一來一回地多拍它幾次。

　　去看看吧。

　　她站起身，打算走近點。

　　遠遠地看一眼。

　　還是第一次有除了那個光球以外的東西從海里冒出來，她現(xiàn)在有些不對勁，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里冒了出來。

　　她不知道，或者說已然忘卻了這種感覺叫激動。

　　“和我一樣么?！彪S著她走近，那個東西在眼里慢慢放大，越來越清楚——那好像是跟她一樣的“人”。

　　她站在沙灘上海水碰不到的地方，看著那個人被海水來來回回拍了又拍，又看了看那一望無際的海水，臉上罕見的出現(xiàn)了猶豫的表情，但這絲猶豫并沒有維持了多久便消失了。

　　抗拒著內(nèi)心的不適感，她第二次邁上了被浸潤的沙灘——第一次是很久以前她強忍著不適走進了水里，但很快就退回來了，后來她就再也沒接近過這里。

　　清涼的海水沒過了她沒有穿鞋的雙腳，她一步步走到了那個人身邊。

　　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她想了想自己應(yīng)該在哪個部位下手，但這里是海里，她內(nèi)心抗拒感越來越強了。

　　她放棄了考慮，直接提起這個人的一只腳，回身以飛一般速度地跑回了岸上，她平時坐的那棵樹，期間她身后傳來了“咚”、“砰”的響聲。

　　跑到那顆平時待著的樹下的大石頭旁，她微微喘了幾口氣，接著回過身打量起那個“人”。

　　他濕漉漉的，靜靜地躺在那里，一縷紅色從他銀灰色的頭發(fā)里流了出來，隨著海水在他頭底下的沙子上慢慢擴散，把沙子染成了紅黑色；他的眼睛雖然閉著，但仍能從這張長著胡子的臉上看出堅毅和果敢，身上的衣服因為剛才的一路拖拽沾滿了泥沙，但還是能看出是原本是白色的，他腳上的布靴丟了一只，也許還在海里。

　　她又抬頭看了看，一道拖痕從這里直到海邊，望著那來來回回的海水拍打的淺灘，她立刻放棄了那個危險的想法。

　　蹲下身子，輕輕推了推，沒反應(yīng)。

　　加了點勁兒，又推了推，腦袋下面那攤紅黑色的東西面積擴大了，有紅色的水從鼻子和嘴里流出來。

　　看著他的鼻子和嘴，她想了想，把他抱了起來，放到了自己平時坐著的那塊大石頭上，臉部朝下，那塊大石頭的弧度剛好夠用，看著從他鼻子和嘴里的水不斷流出，打濕了下方的沙子，她點點頭，坐在了一旁，看著那個光球落進水里。

　　數(shù)到多少了來著？

　　……

　　由明轉(zhuǎn)暗，由暗轉(zhuǎn)明。

　　她今天沒有去島的另一邊，而是呆在他旁邊。

　　紅色的水不流了，海水也不滴了。

　　推了推，還是沒反應(yīng)。

　　應(yīng)該挖坑埋掉。她突然冒出了這么個想法。

　　……

　　韓宣很難受。

　　他感覺自己頭痛欲裂，口干舌燥，身上重若千斤。盡管還沒睜開眼睛，他還是第一時間警覺，思緒飛轉(zhuǎn)：“我是個北方人，在北方活了二十多年，自己身處干燥地區(qū)，前幾天加濕器壞了……”

　　自己生病了。

　　但沒關(guān)系。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后腦勺特別疼，但以他豐富的經(jīng)驗和從小聽到大的“大人的告誡”來看，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肯定是缺水，多喝點熱水就好了。

　　心里這么想著，韓宣依舊沒睜眼，而是習(xí)慣性把手伸向了床頭，他睡覺前通常會把水壺和杯子放在床邊，這樣就不用在睡覺前或者是半夜口渴的時候從被窩里爬起來，而是伸手就能喝到水。

　　“不愧是我?！表n宣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有些得意，同時抬手想把爪子從被子里掏出來，今天的被子比平常重了不少，自己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上年紀了啊，”想想自己也快奔三了，身子沒從前那么好也正常，于是韓宣無奈睜開眼，準備起身喝水。

　　努力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兩條細細的胳膊，以及一塊磨盤大小的石頭，看那兩條胳膊手腕的方向和角度，這塊要命的東西落點是自己的臉無疑。

　　這一瞬間，韓宣想了很多。

　　他的大腦不自覺地再次飛轉(zhuǎn)，記憶開始回放，從可憐但并不悲慘的童年到后來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成功社畜，他想了很多。

　　雖然不記得自己狠狠地得罪過什么人，但求生本能還是讓他發(fā)出了吶喊。

　　“媽耶——”

　　聲音嘶啞中帶著凄涼，哀怨中帶著委屈，聽者傷心，聞?wù)呗錅I。

　　韓宣發(fā)誓，自己那雙今天不知為何不戴眼鏡卻看的十分清楚的狗眼確信，那雙手抖了一下。

　　石頭掉下來了。

　　韓宣認命地閉上了眼睛，自己活該，救不了，告辭。

　　石頭砸了下去，附近的地面微微震了震。

　　……

　　聲音從坑里傳出來的時候，她先是被嚇了一跳，接著腦子里便一片空白，各種說不清楚的感覺讓她僵在了那里。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了腳邊那個坑，以及坑里的那個人。

　　石頭穩(wěn)穩(wěn)地插在那里。

　　她手忙腳亂地把那塊石頭拔了出來，伸頭看向了那個只露出他腦袋的坑。

　　什么都沒有。

　　她用雙手挖了起來，直到那個被填平?jīng)]多久的土坑被再次挖開。

　　只有一個袋子。

　　她摟著膝蓋坐在坑里，埋下了頭?？油?，太陽正落進水里。

　　……

　　韓宣閉著眼睛，靜靜等待死（石）亡（頭）迎頭痛擊。然而等了半天，沒等到。

　　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了天花板。

　　錯不了，那就是天花板，離自己起碼三米，有個廉價燈管、安全結(jié)實不會掉下來砸到人的天花板！那磨砂的質(zhì)感、那凌亂的紋理、那禁欲的顏色……

　　韓宣從未覺得沒刷漆的水泥毛墻有如今天這般親切迷人。疑惑的同時韓宣的心中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欣喜：那塊沖著自己的腦袋砸下來的石頭太嚇人了。

　　但仔細想想貌似能舉起那玩意的那兩條細胳膊的主人更嚇人——尤其是他想用石頭砸你的時候。

　　要是有機會能碰見一定得離遠點。

　　壓下那些胡思亂想，韓宣坐起了身子，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一個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房間，大小跟自己那臥室差不多，大概十三四平米的樣子，除了頭頂?shù)臒艄芡?，就只有角落里的一扇木門——這里連窗戶都沒有。

　　韓宣晃晃悠悠地起身走近那扇門，握住門把手，擰不動；拉了拉，又推了推，開不了。

　　“好吧，我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一個無法打開的水泥房間里。”韓宣喃喃，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而且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質(zhì)感并不怎么舒服的白色莫名款式，乍一看有點好看但我更加想知道是誰幫我換的衣服，為什么會只給我穿了一只鞋？”

　　韓宣雖然由于生活經(jīng)歷的原因養(yǎng)成了較為粗大的神經(jīng)和“隨他吧”的性格，但遇到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其實慌的一批。只能喃喃自語發(fā)散下思維降低緊張感。

　　他又想起了剛才那塊差點砸他臉上的石頭，那場景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很快，他便沒心思想別的了。

　　“編號007281，第一次任務(wù)，五秒后開始?！?p>　　耳邊響起一道毫無起伏的聲音，讓他汗毛乍起。

　　他好像知道這里是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