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犯被綁到衙內當廳跪下,海穆坐定后目光便開始掃視堂下枷著二十五斤具枷的大漢,挺鼻深眼,皮膚黢黑,一看就是武夫之相,或是因有孔武之力看起來竟比李霍長十歲有余。
視線往下海穆仔細看了看掛在枷鎖外的右手,果然小指斷了一截,隨后驚堂木一拍,道:“你可知罪?”
大漢果然奸猾,回道:“草民不知?!?p> “你被衙差捉了來,就不曾聽聞些風聲?”海穆反問。
“草民雖說乃一介莽夫,會點功夫,可一直本分遵紀,的確不知所犯何事?!贝鬂h還在狡辯。
“既是如此,本王點撥點撥你。當朝大學士李霍半月前在家遇刺身亡,死相慘烈,被人剜去舌眼,可曾聽聞?”
“這件慘案鬧得沸沸揚揚,草民略知一二?!?p> “以你所見,世間哪種仇恨才會致使兇手如此殘暴?”
“草民信命從不殺生,便是殺雞也是找人處理,斷然想不出是何仇恨?!甭犅劥嗽掄囯p咬著唇低笑“如此謊話想來是把王爺當做了三歲小兒去騙”,鄧雙轉眼看向海穆,其面色仍是氣定神閑,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
只見海穆走下堂來到階前,在兇手跟前蹲下,問:“你這右手斷指如何導致的?”
“小時頑皮從大石上摔下被砸掉的?!?p> “小時?看你相貌應有五十好幾。”
“回王爺,草民今年四十有六?!?p> “哦,被刺殺的李大人冥壽恰好也是四十有六?!焙D侣唤?jīng)心地說了一句,大漢身子微微朝后頓了一下。
海穆盡收眼底。立起身來,海穆漫不經(jīng)心來回踱步,并未深究這句話,看其樣子似乎是因其他事情眉頭緊鎖,因神色太過明顯,大漢也覺察到了異樣。
“你方才說你會一點功夫,想來對跌打藥應是熟悉。”
“略.....略有研究?!贝鬂h被問得不明所以,結巴地答道。
“昨日有兩位御醫(yī)爭辯治療淤血的上好藥材,一個說乃‘棠?!粋€犟著爭辨是‘碎兒馬’,是非難定便找本王立判,可本王也未曾聽聞‘碎兒馬’,思來覺得碎兒馬這名字叫得像雜草,即便是良藥也上不了臺面,自然指了‘棠梗’,怎料持‘碎兒馬’說辭的御醫(yī)聽聞怒發(fā)沖冠竟要解甲歸田去,剛聽你那一說卻又叫本王憶起這事。哎,知無涯,本王甚是為難吶?!?p> 原來歇所更衣時,方興艾對海穆說起了馬背上曾聽聞鄧雙推演,海穆便讓方興艾引著鄧雙入堂說了備細,方才聽明白了個中玄機。
盡管鄧雙早料定海穆會用碎兒馬這幅藥引子逼出兇手現(xiàn)行,可怎么也沒料到其手法用得如此高明,饒是自己再聰慧,也不及海穆四分,淮王這人太懂得以心術軟禁他人,方才那出戲,先來個敲山震虎再是閑庭話常復又兵臨城池,心是懸了起來又放了下去,恐懼緊張是驟急驟緩,忽高忽低。
此刻四人都在靜等兇手開口,唯有鄒素在腹中數(shù)起數(shù)來“一、二、三......十一、十二?!边€未數(shù)到十五,大漢便開了口:“自然是碎兒馬治淤更兇?!?p> 這三人當中有人長舒了口氣,鄧雙卻還提著氣靜等海穆的反應。此時海穆仍在廳內來回踱步,用僅身邊大漢可聞的聲調說著:“不可能,本王不信,眼不見不為實”,想了想然后朝鄒素方向大聲道:“鄒卿你將四大驗官叫到廳上來,他們工筆尚好,正好可將疑犯所述畫下來,本王倒要看看碎兒馬是如何了得?!?p> 鄒素聲來喏,退到后廳,不一會兒上驗官馮潔明、下驗官雷沿、左驗官白唯一、右驗官張正各持筆墨紙走到廳前,齊臻臻排到左右兩邊。
海穆轉身走上臺堂坐定,指著階下大漢道:“你便言語描述,四大驗官依你所言作畫,本王倒是要一睹碎兒馬的風采?!?p> 少刻,四人歇筆作完。海穆見之,卻道:“即便四位大人精于勾勒骨像經(jīng)脈圖,卻難免不及水墨畫師筆下生輝,所畫之物仍與實際相差過甚,誤導了真相。你們便將所畫交給差官,好給疑犯仔細修正?!?p> 門檻之外圍觀的眾人也甚是好奇,伸長脖子個個似長了鵝頸盯著畫使勁兒瞧,低聲交談著:“這窩簇畫得有大有小,葉片也是有扁有尖。怎么看都是四種草,哪里似同株?!?p> “就是,依我看那四位大人,畫的就是天南地北,四類草草兒?!?p> 海穆眉頭不展,鄒素對著疑犯叫道:“你待仔細瞧了,是或不是,都道出來,好讓驗官重新再改,汝是否聽明白?”
“草民明白。”然后指著白唯一所作的畫,道:“只這位大人較之畫的逼真,不過碎兒馬的葉子長得扁,不似大人所畫那么尖銳。”
鄒素追問:“為何?方才聽你講,碎兒馬長在光禿的黃沙中,既是缺水少露,葉子怎可能不是針葉?”
大漢聽罷,覺得這話問得無知卻又有理,道:“根系缺水草木的確會長成針葉,可黃沙之中仍會有水泊存在,碎兒馬卻只在附近生長,水分充足自然長成扁葉?!?p> 白唯一將改過的畫遞到大漢眼前確認,大漢道:“不差分毫?!?p> 話剛說完,驚堂木一拍,大漢吃了一驚,方知事有變化,還沒仔細琢磨清楚便聽到臺堂交椅上坐的海穆呵斥道:“大膽刁民,你還敢狡辯與李霍不熟。這碎兒馬只無葉城洋場長有,此地戈壁沙洲,鮮有客商往來,若非當?shù)厝藬嗳徊粫獣赃@點,你非但知道碎兒馬只可長在水域處,更是深諳其治淤功效。如此這般,還不招供。”
原來鄒素叫四位驗官時候,早在后堂吩咐清楚,讓他們作畫時故意賣個破綻,好讓兇手自己現(xiàn)行。
說完,只見大漢把頭一磕,叫道:“王爺明察,草民的確認識呼延拓齊,也就是李霍,可絕沒殺人犯法。”
“呼延拓齊?”海穆重復著這個名字。
“呼延拓齊是李霍的匈奴名,這只斷指便是幼時救他所折,八歲那年因族內首領爭殺大肆屠民,各家為了避難四處逃竄方才斷了消息。一別幾十年,若不是草民輾轉來到汴京斷然想不到如今大學士李霍正是當日的呼延拓齊?!?p> “王爺明察,草民與呼延拓齊只是僅幼時玩伴,多年以來情誼早已生疏,哪里有仇要去謀殺對方?!?p> “精彩,編得猶如說書般精彩?!焙D铝⑵鹕恚叩诫A下,拍著掌心說道。
復又蹲在大漢身邊,以低沉的聲音道:“那李霍,不對,應該叫呼延拓齊,斷指救命的大恩怎會如此忘恩負義?怎會不同家中老母說道?既是他鄉(xiāng)遇恩人,怎會竟無大喜反而突發(fā)心絞?”
海穆站起身子,喝道:“所以,你二人定然曾多次私下約見。來來往往中,你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少呼延拓齊的秘密,并以此要挾得到利好,你卻越來越貪婪,終于你這只餓狼在吃不到肉后,謀生殺意?!?p> 大漢死命地磕著頭,否決道:“王爺明察,草民冤枉?!?p> 海穆冷笑了一聲,在場眾人頓覺后脊發(fā)涼,突然又聽聞冷厲的話語:“你便不想在地府做個明白鬼?本王已悉數(shù)繳獲李霍那老賊藏的全部金銀,真是窮兇極惡死有余辜?!?p> 短短一句話,大漢聽明白了三處要害,一是官府已有鐵證,自己罪孽難逃,二是呼延拓齊至死不說的藏寶處已被查繳,三是藏銀甚勝,朝廷定不會輕饒李府一干人。
想明白了厲害點,大漢不再垂死掙扎,如實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