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神落魄終于捱到夜深人靜,推窗月亮黯淡星子冷如清霜。
然而,今夜在異鄉(xiāng),在深宮,在孤苦伶仃的影子里,鄧雙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喜悅,“阿爹,有個好好的人愛你雙兒哩!雙兒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告訴他我是女兒身的秘密,雙兒也很喜歡他,雙兒好開心。”
“阿爹你知道么,他跟你一樣癡迷驗死查傷,是大理寺的左驗官,驗尸時我還沒見過他嫌臭嫌臟,他還把所著的《獄事應(yīng)驗》送給了我。他同我講了好多他幼年的趣事,雙兒也把咱爺倆的事兒說給他聽了,傷心時他還會來安慰我......他是個溫和有禮很好很好的人?!?p> 不知不覺秋風(fēng)瑟瑟吹來,幾盞紗燈四處搖擺,鄧雙見狀推枕而起——好,無眠就無眠,只怪今夜太香甜。原來愛一個人真好,是想今生今世獨與你一人共度。
此時鄧雙心里十分糾結(jié),不知話要如何講才自然不冒失,一旁的白唯一見鄧雙凝著眉臉色不太好,關(guān)切地問:“大雙不舒服么?要是你覺得天太冷我們就折返衙門借匹馬回驛站?!?p> “不,不是冷,我沒有吹涼,今晚這馬騎得我一雙腿直麻,現(xiàn)在見馬就怵。”
大約又走了百來步,鄧雙拿定主意駐下腳側(cè)過身望著白唯一,“大人,小人有件事想要問問您。”
“那你問吧,衡熙必定知無不言?!?p> “......就是就是,大人若鐘情一人,會因其出身卑寒而生顧慮么?”
“不會。情之所鐘無分貴賤?!?p> 鄧雙聽了心里愈發(fā)歡喜緊張,當(dāng)下決定等回了京就去寶繡坊置辦一套裙衫,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見白唯一。
“大雙何故這樣問?”白唯一莞爾一笑。
“大人以后就知道了?!?p> “唔?看樣子大雙還給衡熙賣起了關(guān)子?!?p> “大人,其實鄧雙是有些心里話要跟你講,可是現(xiàn)下怎么也不合時宜,等這邊案子破了回到汴京,我約您出來論心,可好?”
“當(dāng)然好,咱得挑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共訴衷腸!”
“大人怎么都不像平日里的大人了?”
“人有千千面,我這一面僅有你看見?!?p> 鄧雙仰著臉眉開眼笑地看著白唯一,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反倒把白唯一看得渾身不好意思,紅了臉,“就算你不是姑娘,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盯著一大男人看呀!”
鄧雙聽了目光熠然一閃,笑著垂下頭,直至回到驛站二人都不再言語,辭別前鄧雙卻先抿嘴笑道:“大人,明早見?!?p> “唔,明早見?!?p> -----
第二日卯時初,鄧雙正在房內(nèi)梳洗,海秋就派人來敲門遞檔案。
草草收拾妥后鄧雙便仔細翻看起來:其尸有席盛簟,席,有沿緣及簣簟,乃平常之物并無差異,骸骨顯露,上下皮肉并皆一概消化,斷死亡足有一年。
難怪昨日鄒素呈報海穆時判斷是舊案重發(fā),這三人皆是腦后釘入火釘而死,二男一女,其中有具幼男尸首骨殖乃龜胸(即雞胸)。
“鄧先生,王爺吩咐若您收拾好了就去見他?!焙G锏碾S從又來傳話。
“好,我這就過去?!?p> 隨從提著一盞紗燈在前面帶路,鄧雙跟著進了屋,海秋便招呼:“餃子餛飩還是面,你自個兒挑,吃好了咱就出發(fā)?!?p> “雞絲面。”鄧雙樂呵呵點好菜,想了想又問,“爺,鄒大人今兒跟著一起去么?”
“他不去,他得留在衙門里審問盤查?!?p> “哦,那白大人也要留衙門嗎?”
“他倒不必留,他的用處昨兒就發(fā)揮完了,打發(fā)回京得了?!焙G镎毫藟K餃子送入口里,不以為然地安排著。
“這樣啊?!编囯p嗦了一口面,小聲嘟噥。
海秋瞟了眼鄧雙,又道:“你要是覺著白唯一有用,本王就讓他留下來?!?p> “太好了,白大人驗尸查傷的能耐留著有用,嘿嘿,王爺英明?!?p> 鄧雙心情由陰轉(zhuǎn)晴,樂滋滋地埋頭吃著面,待碗里只剩湯汁后停下箸,道:“小人吃好了,爺請慢用。沒想到這驛館的面也這般有滋味。”
“唔?爺明兒也嘗嘗,不過這餃子沒你做的好吃,等回了京你再去我府上露幾手,爺可是你的天子一號品嘗人。”
“好嘞,我回去做道有芥味沒芥菜的豬肉餃子孝敬您,古今第一人哦!”
此時門簾一動,有侍衛(wèi)進來:“啟稟王爺,白大人求見?!?p> 鄧雙聽這一聲連忙站起來,侍立在海秋身后,侍衛(wèi)見主子點頭后領(lǐng)著白唯一過來,打著千兒:“微臣給王爺請安。”又用目光跟鄧雙過了招呼。
“免了?!焙G餅t灑一擺手,讓白唯一坐下,道:“你來得正好,一會兒隨本王去大興里勘現(xiàn)場。”
“是?!?p> 聽說縣尉帶了人趕早就去翠山坡候著,海秋出門時便只帶了一個近衛(wèi)親兵,跨上馬看了看天,說:“大概馬兒跑到大興里,這天就亮了。”
海秋四人趕到翠山坡時,天還沒吐白,卻遠遠就看見打著燈籠的人群,不用細想就知道是縣尉那伙兒人。
縣尉見有馬駛來立即小跑迎來,海秋勒住馬還未踏到地上,縣尉就磕著頭來,“微臣給晨王爺請安?!?p> “起來說話,帶爺去看看埋死人的坑?!?p> “微臣遵命?!笨h尉很得意能與皇子如此近地說上話,“不過爺那里味道不好聞。”
海秋聽了冷笑一聲:“爺上過戰(zhàn)場殺過人,聞過的屎味、尿味、血味,死人味比你聞的女人味都多?!?p> 縣尉沒想到拍馬屁拍錯地方,滿臉尷尬,只好強擠了幾分笑容對著鄧白二人道:“王爺真英雄?!?p> 鄧雙為緩解縣尉的不自在,主動問:“縣尉大人,可否借盞燈給我?!?p> “沒問題,卑職這就安排,您稍等?!笨h尉又恢復(fù)了一腔的熱忱。
白唯一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匣子,取了些蒼術(shù)及皂角遞給縣尉,道:“縣尉大人,勞煩你先去發(fā)尸處將蒼術(shù)皂角點燃,辟除臭氣。”
“是,還是大人考慮得周到?!笨h尉接過手立即就走開了。
白唯一又拿出一個湖藍小瓶,搗鼓了片刻,遞給海秋鄧雙各兩個揾了麻油的紙攄子,道:“王爺,您拿這紙攄子塞住兩個鼻孔,能阻擋近處的腐臭氣。鄧雙你拿去塞好。”
鄧雙聽命塞好兩個鼻孔,抬起頭視線看向白唯一問道:“像豬鼻子么?”
白唯一眼睛里滿是寵溺,笑道:“是很像小豬。”
鄧雙立即轉(zhuǎn)頭盯著海秋:“爺,您也塞上,讓小人看看白大人說的是否為真?!?p> 海秋原本也是要塞鼻孔的,聽鄧雙這么一說就沒想法了,“爺不塞,爺沒那么嬌氣?!?p> “得嘞,即便如今尸首挪走了,也臭不可近,爺一會兒切勿靠的太近?!编囯p揶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