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景區(qū)巡邏的工作人員才發(fā)現(xiàn)了靠坐在石階上的他,替他簡單處理了傷口,并表示愿意送他去醫(yī)院,卻被他婉言謝絕了。
傷口看著可怖,鮮血全都凝成血痂粘在背上和襯衫之間,但其實都是皮外傷,他年輕力壯,恢復力強,想著撐過最初的那一陣也就好了。
拿回戒指,他將租的車還回車行,拖著疼痛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立刻便睡著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還是被程媽媽的電話吵醒的。
“小程,你一會過來一趟?!背虌寢屨f道。
程功試著抬了抬胳膊,痛得嘶了一聲,知道這傷定然瞞不過母親的眼睛,只得說道:“對不起,我現(xiàn)在有點事情,恐怕走不開?!?p> 程媽媽頓了頓,似乎是沒料到這樣的結果,短暫的沉默后,她緩緩地說道:“明天晚上七點,F(xiàn)reestyle 餐廳,我訂了包間,你務必出席?!?p> 原來是她終于耗盡了耐心。
盡管程媽媽沒有說什么事情,但他也猜到了——程媽媽從來不是個好脾氣好說話的人,他這么長時間沒有回復,程媽媽只能先斬后奏,替他安排了這場相親的時間地點。
程功還想說什么,程媽媽已經(jīng)掛了電話。
電話長長的忙音之后,藏著程功的一聲深深的嘆息。
他放下電話,起身給自己下了碗面條,餓了一天,他早已是饑腸轆轆——白水面,一個荷包蛋,一把小青菜,寡淡無味,他卻吃得歡實。
剛吃完面,他便聽見門口有響動,剛打開門,程翠翠就像個炮彈一樣沖了進來:“哥!你要去相親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程功認命地點了點頭。
“那我那個嫂子呢?那個什么什么,丁香花?”
程功將兜里的戒指拿出來看,將昨夜的種種尷尬囧事?lián)熘攸c給她說了。
程翠翠一邊聽一邊從包里拿出一包薯片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積極地表達自己的感想:“行!哥,你可真行!”
“你想瞞過阿姨先訂婚?我看你是瘋了!”
“還在明知阿姨已經(jīng)有了人選的情況下?”
“再說了,你說你求婚就求婚,就不能選個安全的地方?電影院飯店游樂場,哪里不好?大熱天的往山上跑,又熱又招蚊子,瞧把事情搞砸了吧?”
程功只能一臉苦笑,任憑這個人小鬼大的堂妹數(shù)落。
“嘖嘖嘖,我看現(xiàn)在這事玄乎,根據(jù)玄學來講,你們倆這事,一波三折,再三受阻,怕是難成。你還是接受命運的安排,去看看那個新嫂子吧。阿姨雖然人嚴肅了一點,但是我想眼光還是可以的。萬一新嫂子比舊嫂子漂亮呢?”
“別胡說,什么新嫂子舊嫂子。”程功忍不住出言反駁,一邊搶過她的薯片,聊以泄憤,那片噴香油膩的薯片在他手里轉了幾圈,卻始終沒有下嘴。
程翠翠見手中一空,愣了一愣,撲過去就搶:“我都沒吃晚飯,你還跟我搶,你要點臉行不?我看你真是不三不四不倫不類不上不下不清不楚!”
“又跟叔叔吵架了?”程功一邊閃避一邊岔開話題。
“沒呢,我跟朋友出去唱歌,回來晚了,就懶得吃了。”程翠翠一聽這個,突然失了興致,悶悶地坐回沙發(fā)上,“我好幾天沒回家了。”
“哦?!背坦α曇詾槌!?p> “我爸沒有找過我。”
“哦?!?p> “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期末考試,程翠翠一如既往地年級倒數(shù),和程叔叔兩人在飯桌上又吵了一架,她索性掀了桌子,奪門而去,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而程叔叔大約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氣,這次一定要給她點教訓,也沒有順著她,滿大街地找她回去。
“我跟蘇城也吵了一架,大概,不會再和好了?!?p> 蘇城就是她前桌那個小白臉,仗著一副好皮囊到處沾花惹草,卻不料栽在程翠翠這株霸王花手里,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問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國,他居然說,程翠翠你腦子沒毛病吧?他才腦子有毛病吧,他全家腦子都有毛??!姐邀請他那是姐看得起他,他還蹬鼻子上臉了,跟我來勁是吧,那我就自己去美國,讓他一個人后悔去!”
程功一臉莫名其妙,“他為什么這么說你?”
“我哪知道,他就是腦子出毛病了!”提起這事,程翠翠就來氣,“怪我瞎了眼,怎么看上他這么個蠢漢!”
“你去美國也好,早些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好好念書,那才是頭等大事?!?p> 程功自然不會去過分思量他們這對小兒女的心思,以他的經(jīng)驗,早戀的情侶十有八九都走不到最后,尤其是這種不能互相鼓勵互相進步,只能消耗彼此心力的情侶,早些分了也好。
程叔叔那里他畢竟是小輩,也不好多說什么,現(xiàn)下最好的辦法,就是送翠翠出國,學習倒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距離產(chǎn)生美”,給他們彼此一點冷靜和思考的空間,說不定父女之情還有彌合的機會。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程功看見翠翠又歪在沙發(fā)里睡著了,這傻孩子,眼角居然還顫顫巍巍地掛著一滴淚,也不知道哭的是自己未卜的命運,還是那段已經(jīng)逝去的感情。
他將翠翠抱回房間,蓋好被子,自己則穿好衣服出去了,白天睡得太久,他反而失了睡意,索性去小區(qū)里逛逛。
夏天的夜里還是一如既往的悶熱,頭頂月光明亮,樹上蟬鳴一聲接一聲,這讓他煩亂的思緒越發(fā)不得紓解。
他緩步走在那老舊的塑膠跑道上,踩著前人磨出來的腳印,想象那是葉紅霞留下的,橡膠的縫隙里還滲進過她的汗水,一呼一吸間,仿佛還能聞到她身上雛菊的香氣。
已經(jīng)過了跑步的時間,他知道碰不到葉紅霞了,那個盒子在他褲兜里已經(jīng)呆的太久了,沾染了他的體溫,好似長出了無數(shù)的藤蔓纏在身上,他突然開始恐慌——會不會這枚戒指,永遠也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