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最后達成了共識,決定天亮以后去見市長。
連夜找來了人把法扎清理體面送回家,吉雅也跟著回去處理后事,就吉雅所說,父親一死,家里就只剩下姐弟倆了,如今法扎也隨父親而去,這個家再經(jīng)不起任何閃失了。
幫著吉雅把法扎送回去,塞赫泰特跟瓏返回了神殿,迎面碰上清潔工清掃干凈,一句“辛苦”一句“節(jié)哀”就算打了照面。
房間里的地面上還有血跡留下的印子,那把刀被白布包裹著放在桌上,酒壺酒杯也被收拾好整齊放回原處,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外頭月亮升入中天,居民區(qū)一片祥和,恐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就在剛才離自己家如此近的地方,一個年輕人站在了公平秤面前。
而且一切就在發(fā)生在諸神的眼下。
經(jīng)歷了剛才的事,塞赫泰特根本睡不著了,坐在床上靠著床頭的墻,蜷縮起身子,不忍再看地上的痕跡,低頭把臉埋在雙膝下。
看著人縮在床上,瓏只是安靜坐在一旁,沉默到空氣凝固時間靜止。
過了好半天,塞赫泰特實在撐不住開始打瞌睡,幾次要一頭栽過去都強撐著不睡,瓏每每讓她休息,塞赫泰特都是一句話:
“想起來剛才有人一直聽著我們說話還殺了法扎我就害怕,我怕我一閉眼就看見法扎死的樣子,然后就有人趁我閉眼從窗戶爬進來站在窗前看著我。”
在塞赫泰特的腦內(nèi),這一場面已經(jīng)被腦補了不下十個版本,個個堪比恐怖片,現(xiàn)在她也明白了以前看到的那句話背后的惡意——
“我有一桿長長的望遠鏡,可以伸到你家去。”
有人光明正大的在夜里出入神殿還監(jiān)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一想起來塞赫泰特就渾身抖雞皮疙瘩,可能這也是為什么總有人說,比鬼更可怕的是人。
塞赫泰特不可能一直撐著不睡,受到這么大驚嚇后更需要好好休息,瓏連哄帶勸好不容易給塞赫泰特勸躺下,剛起身想要去把蠟燭滅了就被人一把拽住衣擺,死死攥住不肯放手。
“躺下好好睡,我去把燈熄了。”
“……你要回去嗎?”
“不回去了?!?p> 瓏搖搖頭,起身去把蠟燭挨個滅掉,在最后一點光熄滅的同時,瓏快步回到床邊,拉來板凳在塞赫泰特床頭坐下。
“老梆子你還在嗎?”
“在?!?p> 就只有一個字,就足以讓塞赫泰特安心,但還是縮著身子抓著人手,生怕瓏半夜就跑了,明明困得不行,眼都睜不開了,嘴里還是念念有詞:
“我給你說,你別以為我原諒你了,白天的事咱可沒完……別得便宜賣乖……老娘遲早跟你算賬嗯……”
剛說了半句,塞赫泰特的意識就開始掉線,說話開始喁喁噥噥口齒不清,到最后基本聽不出來她到底都咕噥些什么。
都這時候了還死倔。
……
塞赫泰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硝煙遮天,夕陽如血,濃烈的血腥氣息沖破鼻腔刺激著每一根神經(jīng),血色蔓延在眼前的黑土地上,同泥濘混在一起。河流也同樣紅得刺眼,水面上反出金色陽光,為屠殺之余點綴上玫瑰般的星芒,像極了連環(huán)殺手結(jié)束血宴之余留下的一朵鮮嫩雛菊,于殘破腐爛間靜靜生長。
塞赫泰特從成山的尸體殘骸中爬起,不知是誰的手指所沾染的血跡,在她臉側(cè)留下一道長長劃痕,空氣中腥甜的鐵銹味愈發(fā)濃烈,殘垣斷壁的烈火硝煙間似乎有一人影緩緩走來。塞赫泰特瞇起眼,想要看清來人的模樣,卻始終看不真切。
與其說是戰(zhàn)場,這里更像地獄。
禿鷲來了,落在地上,光明正大的啄食著尸體,那里有塞赫泰特認識的人,也有不認識的人。一只禿鷲從她面前落下,抬頭看著塞赫泰特,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大搖大擺尋找著自己的晚餐,加入了自助的行列。
看著禿鷲將一具男人的尸體開膛破肚,爭相撕扯著滿是泥濘與血污的內(nèi)臟,一條花白腸子被拽出來,發(fā)出黏膩的聲音。
塞赫泰特就站在原地看著發(fā)生的一切,頓時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沖到一處殘破柵欄邊上,幾乎要把前天的午飯都吐出來。
有人來了,靠近了她,轉(zhuǎn)過頭來,出現(xiàn)在視線內(nèi)的是一雙戴著紅寶石金腳鏈的赤腳,一樣沾滿了黑紅色的血跡。
塞赫泰特抬起頭,同來人四目相對——
那是一張母獅的臉,金色獅瞳中散發(fā)的是威嚴、殘暴,和嗜血如命的瘋狂,母獅頭頂?shù)谋P蛇日輪紅得幾乎要滴血,金色蛇身發(fā)出如陽炎如烈焰的光輝。
那就是“神眼”了。
塞赫泰特單膝跪在母獅身前,像極了虔誠效忠的信徒。
恍惚間,塞赫泰特的視角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待看清眼前時,頓時陷入了恐慌:
自己站在母獅的視角,攥著金色長槍的右手不受控制地舉起,刺向了面前那個“自己”的胸膛。
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滾燙血滴隨著長槍拔出飛濺在臉上,看著面前自己的身體倒下,鮮血從傷口噴涌而出,她想到了一個詞。
血骨生花。
血液染紅了白色衣裙,和天邊的夕陽融為一體,化為拉眼中的烈火,焦土與血腥刺激著塞赫泰特的意識深處,野獸的靈魂被喚醒,她愛上了這種感覺,一聲獅吼回蕩在地獄般的戰(zhàn)場之上。
隨著獅吼在耳邊炸開,塞赫泰特驚醒一屁股從床上坐起來,坐在一旁打瞌睡的瓏也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見人臉色難看得嚇人,馬上上前去輕輕拍拍塞赫泰特的背。
“做噩夢了吧?”
塞赫泰特點點頭,努力平復(fù)著心情,良久才擠出來個字:“嗯。”
冷靜下來后塞赫泰特下意識地看向桌子上方的窗口,總覺得下一秒還會從那里飛出來把刀把自己也交代在這。
現(xiàn)在塞赫泰特是徹底睡不著了,索性到外頭走走,瓏就跟在后面,大貓一看倆人都要出門,往放著金獅權(quán)杖的箱子邊挪挪,眨巴著眼大概是在說:“放心去吧,家里有我?!?p> 外面的天開始泛起魚肚白,遠處的鐘樓緩緩飄出鐘聲,一些勤快的人已經(jīng)起床了。
第一輪班的神殿護衛(wèi)也到了,黑土地惺忪著星辰般的雙眼,即將醒來。
塞赫泰特若有所思看著市長宅邸的方向,忽覺右掌心一陣刺痛,攤開手掌一看,一些紅色紋路出現(xiàn)在手腕上,向兩端蔓延,蛇行般的紋路在皮膚上隱隱發(fā)出紅色的光,瓏剛一碰到,灼燒感立刻從指尖傳來,不得不收回手。
面對這種情況,塞赫泰特很難不和剛才的夢聯(lián)想在一起,也突然意識到剛才的夢境像極了當(dāng)初在地宮里拿到金獅權(quán)杖時看到的幻象。
不必說話,倆人都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瓏一把拽住塞赫泰特就往回走,回了房間奔著人放在桌上的首飾盒去,翻出來一金色手環(huán)給塞赫泰特戴上,剛剛好能遮住印記。
“一定小心,不要被別人看到。萬一讓克里奧佩特拉知道,日子就不好過了?!?p> 看著手環(huán),塞赫泰特若有所思,半晌冒出來一句:“這次的事應(yīng)該討不回說法了。”
安靜,靜到外面路過的侍衛(wèi)說笑聊天都聽得到。
“行高官肯定不會就這么停了,法扎說那話已經(jīng)讓他的人知道計劃要敗露了?!?p> “那個小個子的傳信人肯定早就被滅口了,去找市長也沒有證據(jù),市長就是有心去指認行高官,也會因為沒有證據(jù)不了了之?!?p> “而且現(xiàn)在那個行高官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克里奧佩特拉站在一起了,作為女王,她的目的是奪得王位,其他的只要對她沒什么好處,她不會管?!?p> 塞赫泰特說不清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感覺,是對結(jié)果不盡人意的失望,對自己處處比對方慢半拍的懊惱,還是對真相被蒙蔽的無力和憤怒,都說不清了。
“無論如何行高官都不虧,除了我,他掃清了自己的財路,即使除不了我,人證一死,對我對市長都能當(dāng)做警告。吉雅也一樣,即便有心報仇,也無力施展了?!?p> “但現(xiàn)在還有個問題?!杯嚳粗莻€窗口,總覺得還漏了些什么,“當(dāng)時神殿早就沒人了,這個窗口外面是內(nèi)部的圖書室,那個時候早就鎖門了。”
這個被忽略的細節(jié)令塞赫泰特再次感覺脊背一涼,能對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了如指掌的只有神殿的內(nèi)部人員,而圖書室的鑰匙同樣只有祭司才有。
“你說得對?!币环狳c如醍醐灌頂,塞赫泰特想到了一切最開始的時候,來向自己傳信的人——
塞拉。
“你說得對,我早該想起來!”塞赫泰特不自覺加快了語速,“公牛的事,理論上說只有內(nèi)部人員才能知道,傳信一般也都是神殿內(nèi)部的信使去做,塞拉一個不是專職祭司的人,卻是她來告訴我這事!”
“而且聽說塞拉在神殿的日子非常久,對神殿的結(jié)構(gòu)摸得一清二楚也完全有可能!”
瓏接著塞赫泰特的說法往下推,一切都說得通,塞赫泰特有預(yù)感,自己可能真的是忽略了塞拉這個重要突破口。
就在這時,祭司跟吉雅來了,塞赫泰特跟瓏一個對視,點點頭,示意他把桌上白布包裹的刀拿來,轉(zhuǎn)頭看向祭司問道:
“普塔祭司,您對塞拉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