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問:‘何先生也在陳家溝教書?’。黃校長忙說:‘何先生不教書,在梯子巖務農(nóng)呢!’。王先生說:‘哦!一般農(nóng)民說話、可沒有你那底氣,讀過書吧?’。
老何說:‘讀了幾年,也沒有多大長進,對不起父母呢!’。王先生問:‘看你這樣子,書是沒有少讀,讀到什么學校呀?’。
老何說:‘白讀了十多年書,進了國立武漢大學,我進去時,還叫武昌中山大學呢!’。王先生吃驚不小,他從眼鏡上面翻了一眼,他問:‘怎么會到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來呢?’。
老何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自民國以來,戰(zhàn)亂不斷,流落至此!’。王先生說:‘既有學問,到學校教書、不是更好。像我們這里,老師少,缺少人才?,F(xiàn)在唯教育能救國’。
老何說:‘教育能救國、不錯!,可惜日本人不給我們時間,大敵當前,是男人就應上戰(zhàn)場去奮勇殺敵’。
黃校長說:‘現(xiàn)在還未開戰(zhàn),情況不明,談那些都沒有用’。
老何說:‘現(xiàn)在日本人占了東北三省,還有熱河察哈爾,兵都駐到華北了,火燒到眉毛,國共還談不攏,真是急死人了呀!。誰愿意做亡國奴呀!,可惜我們平民百姓,有心殺敵,卻無力回天哪!’。
說到這里,王先生轉(zhuǎn)移了話題,他說:‘何先生的口音,:像是兩湖的,不知你老家在何處呀?’。老何說:‘在湖北武漢’,王先生吃了一驚,他說:‘哦!武漢的,我可在那里待了多年,自民國以來,那地方就沒有消停過’。
老何就問王先生:‘在外好好的,怎么回這窮鄉(xiāng)僻壤了?’。王先生說:‘我還到過日本,走了很多地方,但總覺得、還是老家好??!,我就回來了。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黃校長用腳踢了老何一下,他提醒老何,不要滿天胡吹了,離題太遠,快回到正題上來吧!。
老何馬上明白了,他就問王先生:‘不知令愛貴庚幾何’。王先生說:‘二十了’。老何問:‘不知放了人家沒有?’。王先生說:‘還沒有呢!’。
老何想,直接提這事怕不好,如果人家不同意,或者推脫,就沒有面子了,他就說:‘他們學校的陳老師,是來過你們家的,他們在學校朝夕相處,倒是很相得的,只是這陳老師出身寒門,可謂門不當戶不對的,令人十分惋惜’。
王先生說:‘在一個學校教書,正常往來,與門戶何干’。王先生又一腳把球踢了過來。老何聽了這話,后悔不迭。要提親又不敢,自己反而被動了,不如就說實話。
老何就對王先生說:‘王先生、我就不繞彎子了,給你說真話。我看令愛與陳老師相處甚好,說情投意合也不過分,我們來為陳老師保媒,雖是民國了、還是要兩家父母首肯,我們顧慮的是,門不當戶不對。所以先來征詢你的意見’。
王先生說:‘感謝二位來,現(xiàn)在民國了,提倡婚姻自由,父母不包辦,只要他們自己同意就行,不談門戶,陳老師是不是有這個意思呀?’。
黃校長說:‘陳老師那邊還沒有問,我們是至親,理應關(guān)心這事兒,只是看見門戶不對,才先過來問問,如果王先生沒有門戶之見,我們再來撮合。
王先生說:‘我們進了民國,思想不能停留在前朝,門戶之說不是問題,只要雙方情投意合就好。你們回去問問陳老師,之后我再問紅艷,如何?’。
聽到這個答復,老何喜出外望,連忙說了幾個好:‘好!好!我住在梯子巖,如到觀音閣燒香,請到寒舍喝茶。觀音閣、他們都說靈得很,廟不在小,有仙則名呢,好!我們就告辭了!’。
出了門,黃校長就埋怨老何,說了半天,等于沒說。老何說:‘一步一步來嘛!,他父母這一關(guān)算過了’。黃校長說:‘他還要問王紅艷,還不如我自己去問呢!’。
老何笑了,他說:‘就要你這一句話,不過,可能回答是,上有父母,應該父母做主呢!’。黃校長說:‘她又把球踢給父母了,弄得我們無所適從’。
老何說:‘當?shù)耐平o姑娘是對的,尊重女兒的選擇,他本人應該是同意的,如不同意,就把你頂回來了’。黃校長說:‘這是你的理解,也可能是,人家不好當面回拒,拿姑娘來做擋箭牌,不管怎么說,他的答復不明確’。
老何說:‘如果王老師說,要父母做主,那就說明、她本人點頭了’。黃校長說:‘你盡往好處想’。
老何說:‘難道要盡往壞處想?,我看有門兒,你明天去問王老師’。黃校長說:‘要問你去問,要是王老師不答應,我這臉是沒地方擱,以后還怎么當這個校長!’。
老何說:‘我問就我問,你當這月下老人好當啊!不過,要明確、媒人是我。以后人家謝媒時,是我收錢、收東西’。
黃校長說:‘讓給你!’。老何說:‘你是男方長輩,行婚禮時,是要給你磕頭的。不過,總要放點血,拿東西出來做聘禮,你要準備好’。黃校長說:‘我是無房無地的窮光蛋,只有粉筆,還是公家的’。
老何說:‘你這人,不像是知情達理的文化人,他是你外甥,你是他長輩,是家長,陳老師的事兒,你要負責操辦,要弄點兒像樣的聘禮’。
黃校長說:‘一家三口,一個月十多塊錢,只夠生活,我只有去偷。老何說:‘大可不必,我這個人最是仁慈,我給你指一條道,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黃校長說:‘你點子多,全仗你了’??斓嚼馅w家了,老何指著正在操刀割肉的陳大姐說:‘老趙有呢!,他家有,這肉賣出來,就有幾百塊錢。打一對金鐲子,再買綾羅綢緞’。
黃校長說:‘老趙又不是財主,要不把我賣了’。老何說:‘你照一照,沒有鏡子,就在臉盆里照吧!,看能值多少錢?’。黃校長說:‘那還是依靠你,行嗎?’。老何說:‘我也沒有,但可想辦法’。
到了老趙家,老趙在屋子里,站在攤子后面看著老何和黃校長笑,看來他心情不錯,他迎過來,走到賣肉的案板邊問:‘看你們面帶喜色,是不是成了’。老何說:‘哪有那么容易?’。
老趙說:‘看來你們辦事也是一般。我倒要告訴你們,……’。這時、肉攤子有兩個人正在稱肉,老何連忙說:‘進去說、進去說’。他是怕外人聽到了。
進到里屋,各人找了凳子坐下,老何說:‘肯定是好事兒’。
老趙說:‘是房子的事兒,中間人來說,各讓一步,一百七十五塊,錢都給了,鑰匙也拿來了。我和堂客去看了,王大河走得倉促,只收拾了細軟,家具都沒有動,床、桌子、板凳都有,搬進去就可以住’。
聽老趙講了,大家都很高興,老何興奮地說:‘那我們過去看看,看好了,選個黃道吉日,黃校長和陳老師就搬過去,走!’。
老何他們?nèi)齻€人興沖沖的走了。剛走一會兒,小陳兒來了,陳大姐就告訴他:‘那個房子已經(jīng)買了,他們幾個看房子去了。你也去看看吧!’。小陳是知道那個位置的,他就馬上追上去。
陳秀川走到上街,正好碰到王老師和臘梅下來找他,陳秀川只顧低頭趕路,沒有看到她們,倒是臘梅眼尖,老遠就看到了陳老師,她也不說,走到了跟前,她才叫:‘陳老師’。這可把陳老師嚇了一跳。
王老師問:‘你低著頭、只知趕路,到哪去呀?’。陳老師說:‘何大哥他們把王大河的房子買下來了,他們都去看房子,我也去看看,妳們?nèi)ゲ蝗パ??’。臘梅說:‘我們也去看看吧!’。
三人一起走,一會兒就到了,門是虛掩著的,他們就推門進去??捶孔拥娜硕荚谔梦?,黃校長見他們來了,就問:‘你們怎么來了’。
臘梅說:‘只許你們來,不準我們來看呀?’。小陳忙說:‘是姐說的,我們也來看看’。
這房子不錯,是沒蓋幾年的磚瓦房,王大和王二的房、緊挨一起,只有一墻之隔。前面是堂屋,一進三間,堂屋邊上的過道、把這幾間房串到一起,都有樓,廚房搭在后邊,地處城邊,出了廚房,有小路直到江邊。家里的家具擺設、生活用品、都是現(xiàn)成的,搬去就可以過日子。大家看了,都感嘆不已!。
老黃說:‘別人嫌房子小,我還嫌房子大呢!’。老趙說:‘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房子,一家住肯定不行,一家三口人太少,壓不住邪!必須是陳老師,臘梅他們都來’。
黃校長說:‘叫老何永秋也來,人多勢眾’。老何說:‘我可不來,永秋也不來,永秋離不開梯子巖。你沒聽她說,一去二三里,只見一兩家,樓臺有一座,滿山都是花。那上面的空氣多好呀!,她是離不開的!’。
在回來的路上,老何故意走在后頭,王紅艷在后面走,老何就叫住她,二人就慢慢在后面走,和他們拉開了幾步的距離。老何問王老師:‘今天我和黃校長、到妳家里去做什么,妳知道嗎?’。
王老師的臉是緋紅,也不言語。老何說:‘給妳提親呢!’。王老師還是不言語,老何說:‘我們看、你和陳老師很般配的,很合適。原來我們總認為,門不當、戶不對,今天你爹可說了?,沒有門戶之見,你自己呢!,是不是也同意這門親事呀?’。
王老師有話憋在心里,她不說話。一陣沉默之后,老何說:‘看來你是不同意啰!’。等了一會兒,老何就打破沉默,他說:‘那好,我就去回復黃校長和陳老師’。這一下,王老師就沉不住氣兒了,她紅著臉說:‘哎呀!何大哥,上有父母,沒有父母之命不行!你可不能叫我背上不孝的惡名!’。
老何說:‘你自己也要有一個主見不是’。又是一陣沉默,何大哥說:‘這樣、難以啟齒是吧!不說話、我就理解為點了頭、好吧!。你爹問你,你可要說實話,不要自己耽誤了自己。過幾天就夏至了,我就去下聘禮,可不能叫我吃閉門羹呦!’。
到了老趙家,老何把情況給老趙說了,老趙說:‘下聘禮可以,這肉有的是’。老何笑道:‘人家那是書香門第,你提幾斤肉去就把人家打發(fā)了,寒磣不寒磣呀!’。老趙說:‘那你就準備吧!’。他一腳就把這事兒、踢給了老何。
老何說:‘你忘了?,那年我們打天口,弄了不少浮財,還有一些金銀首飾不是?,我看挑兩件兒就行’。老趙說:‘可不能馬虎,不要露了馬腳’。
老何說:‘這個我知道,玉器就不給了,黃金有價,玉無價呢!,太引人注目不行,我看選一付金耳環(huán),或者金鐲子,還是可以的。沒有花紋,也就是在農(nóng)村見到的那種。
停了一會,老何不屑地說:‘提幾斤肉去,沒有面子,辦事兒要合符人家口味才行,你看、房子買了,豬殺了,陳老師的事兒搞定了,以后的事、我不跟你說了、要不、又要說我急’。
老趙說:‘該歇歇了,不要累著了自己’。老何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紅苕還沒栽呢!龍生上午送肉,下午還要栽紅苕,好了、好了,不談其他了’。
過了幾天,到了夏至,老何帶著從藏經(jīng)閣取出的金耳環(huán)和金鐲子、趕進城里,本來想叫黃校長一塊去的,他說有課,只好自己一人去。
首飾用老趙扯的一塊紅布包好,到了王紅艷家,兩位老人都在,他們歡天喜地的迎接老何,老何說明來意,把紅包打開,他說:‘你們也知道,陳秀川,陳老師沒有父母,家境貧寒,只能拿這點東西,望不要嫌棄’。
王大媽把首飾拿過來,翻動著看了看,她說:‘這么破費,簡單一點兒就行了,何必買這么貴重的東西呢?’。
老何說:‘大媽,妳家紅艷是金枝玉葉,這個真拿不出手’。王鶴然老先生說:‘在這窮鄉(xiāng)僻野,這就不得了了,沒有借錢吧!,如果為這事兒借了錢,就不好了’。
老何說:‘沒有借,父母不在了,還有親朋,大家?guī)鸵r一點就行了’。王大媽把東西收了起來,拿到屋里去了。老何想,這就成了,那天紅艷回來,肯定王老先生問了她。
老何問王老先生:‘既在外漂泊了幾十年,怎么現(xiàn)在又想回來了呢!’。王先生說:‘早先去日本留學,回來后在國內(nèi)謀生,做教書匠,輾轉(zhuǎn)多地,數(shù)武漢時間最長,在??茖W校教書十多年,今時局混亂,到處都是橫行腐敗,正好身體欠安,只好辭教回鄉(xiāng),只把紅艷他哥,留在他鄉(xiāng)。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呢?’。
老何說:‘說來話長啊!十年前,國共兩黨打得不可開交,我不幸卷入其中,幾經(jīng)周折,流落至此’。王老先生說:‘在這里無親無戚,就沒有想過回老家?,家里父母可健在?’。
這句話、可戳到了老何的痛處,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他鎮(zhèn)靜了一下說:‘父母都在,我出來時,爺爺奶奶也健在,出來十年,沒通音信,不知現(xiàn)在如何?’。
大家再不說話,沉默著,王老先生感到,眼前這個后生,這十年、也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磨難。他就說:‘既然高堂尚在,也應寫一封家書,好使老人些放心才是。
老何說:‘寫了!沒有落款,也只是報報平安,真是有家難回呀!愧對江東父老呦!正是李清照說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兩人談起時局,老何說:‘雙十二都半年了,國共兩黨,從二月就開始談,一直沒有結(jié)果,真是急死人了,國家危亡,各讓一步,也就行了。都要以民族,國家為重’。
王老先生說:‘這事兒沒那么簡單,國共打了十年,結(jié)怨太深,要走到一起不容易,談半年也不算長,要是沒有開戰(zhàn),一年有結(jié)果也行。如果戰(zhàn)端一開,就可逼迫國共聯(lián)合,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致對外’。
老何說:‘說是一致對外,其中還有很多問題,國軍沒有戰(zhàn)斗力,估計也是一觸即潰,丟半個中國那是可能的。國民黨抗戰(zhàn),肯定還要防范和限制共產(chǎn)黨,打了十年,他滅共的決心不會變。
老何嘆了口氣,他說:‘共產(chǎn)黨有了二七年的經(jīng)驗教訓,不會叫他統(tǒng)過去,面兒上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暗地里還是要獨立自主,戰(zhàn)端一開,就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了。
王老先生感到不解,他問:‘何以見得’,老何說:‘你看!日本人一進來,國民黨抵擋不住,就要大潰退。日本兵殺過去了,就留下了廣大的真空地帶,共產(chǎn)黨馬上進去,很快就發(fā)展起來了’。
王老先生問:‘日本人占領了,怎么成了真空地帶呢?’。老何說:‘小日本兒是個小國,他沒有多少軍隊,一兩百萬人的軍隊,只能佔領城市和交通線,就像蜘蛛網(wǎng),你只能佔領蜘蛛線,空的地方多著呢。國民黨軍隊跑了,縣政府鄉(xiāng)政府垮了,這不是真空地帶是什么?,共產(chǎn)黨馬上進去,建立政權(quán),擴大軍隊’。
王老先生問,‘像我們這些地方、日本人打得過來不?’。老何說:‘我看打不過來’。他說話很有把握,他馬上解釋道:第一、小日本軍隊也就是一兩百萬,我看、兵力是嚴重不足,不要說鄉(xiāng)村,就是幾千座縣城,就夠他忙活的了,他哪有兵力、來打這窮鄉(xiāng)僻壤。第二、他們都靠車子,我們這里到湖南,連汽車路都沒有,只能走山間小路,一支槍就封住了,叫一夫擋關(guān),萬夫莫開。再說了,他來了吃什么?……’。
兩人談了很多,王老先生在老何身上、看到了共黨的影子,他替老何惋惜,一個前途光明的大學生,流落到這里,成了一個農(nóng)民,他也很佩服,落地就能生根發(fā)芽,生活得有聲有色。
告別了王鶴然先生,回到老趙家,見肉攤子前、圍了好幾個人,也不買肉,在那里高談闊論,老何徑直走進屋里,坐在老趙旁邊。肉攤子前,一個穿土布對襟衣服、留得有八字胡的老人,正在夸夸其談。
只聽他說:‘哦!那房子是兇宅,陰森森的,當初、王鎮(zhèn)長沒有請我看風水,房子修好以后,我去看了,圍著房子走了一圈,哎呀!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汗毛都豎起來了,真是毛骨悚然,我看這房子是壓了龍尾’。
他接著說:‘你想、烏江從南而來,往北而去,就像一條巨龍,穿梭于崇山峻嶺之中,那城南峽里是龍頭,城北王鎮(zhèn)長的房子那是龍尾,那房子壓住了龍尾巴了,龍的力量有多大呀!,一擺尾巴就能把山削平,我看出來了也不敢說。你看這一次、王二被亂棍活活打死,哎呀!,還不如一刀把他腦殼砍了死得痛快,亂棍打死、要受多大的罪呀!’。
這時、站在旁邊的那個人說:‘是呀!馬大媽每天都要用手掐你,今天在河下洗澡,我看你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沒有一塊好肉,真不如一刀把腦殼斬下來痛快’。周圍的人、一陣哄笑,就要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