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手機(jī)
這一天,王北海在租房整理舊物件時,翻騰出一個東西來——一部五年前的按鍵手機(jī)。這手機(jī)棄用多時,一直沒扔了,黑著屏幕,早就沒電了。
充電器躺在盒子一側(cè),很久沒動過,還是一樣的白亮。他一邊給手機(jī)充上電,一邊繼續(xù)整理著舊衣服。
今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暖陽驅(qū)散了晨霧,將溫度拔高一籌,給這寒冬擠入一絲熱量。
“嗡”舊手機(jī)小顫一下,亮了起來,王北海趕忙把手里的衣服疊起來,抄起手機(jī)。
按鍵機(jī)的屏幕只有兩根指頭大,看著有些不習(xí)慣,沒卡沒網(wǎng)絡(luò),他打開本地相冊,翻看著。
這些照片拍攝于五六年前,那時候像素低,所以都有些模糊,無外是隨手拍的街道、樹木、人。
他在照片里看到老黃、耗子、阿強(qiáng),他們站在海灘上,卷起褲腳,笑容洋溢。
他想了想,那應(yīng)該是他買人生中第一部手機(jī)的第二天,他們興致勃勃拉著他去海邊,然后就有了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讓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好像有個老師外號叫跛腳,原因是他走路時右腳有些不靈便,之所以記住他,是因為這老師的課異常嚴(yán)厲,人也不茍言笑。
好像學(xué)校后面還有片小樹林,傳聞它有非同一般的魔力,只要是一男一女兩個同學(xué)進(jìn)到里面,出來后一定是臉紅紅的。
有一次有兩個高三的學(xué)長學(xué)姐進(jìn)去,還沒等那小樹林展現(xiàn)魔力,他們就被跛腳老師抓了出來,一人記一個小過。
學(xué)校的廁所、運動場,街邊小吃、游戲廳,他一時間想到很多以前的東西,征著神。
兜里手機(jī)鈴聲把他飄飛的思緒拉回來,來電顯示是老黃,他接下電話,說:“喂?”
邊說著,另一只手也不閑,接著撥動舊手機(jī)相冊。
老黃在電話那頭說:“干嘛呢?今天是不是休息?!?p> 王北海把手機(jī)夾在頭與肩膀間,騰出手穿進(jìn)口袋拿出煙,抖出一支,說:“休息啊,在家?!?p> “好久沒碰面了,出來喝兩杯?”老黃在那頭說話的聲音還夾雜著猛烈的風(fēng)聲。
王北海點上煙,說:“你過來了?”
“在路上?!崩宵S說:“你快點收拾,別磨磨蹭蹭的?!?p> “你離我這兒遠(yuǎn)著呢,急什么。”王北海愜意地噴吐煙霧,斜眼盯著一張張翻過去的照片。
“不跟你說了,車有點多?!崩宵S說著,要掛斷電話。
王北海用半邊嘴吸煙,另半邊嘴含糊說:“行,行,你快點過來就行?!?p> 電話那頭傳來盲音,他的動作突然頓住了,煙吸入一半忘了吐,緩緩從嘴邊溜出飄蕩過眼角。
穿過煙霧,他看到一個人,是個女孩子,低劣的畫質(zhì)模糊了她的臉龐,但是他心里已經(jīng)把她的樣子想起來。
他發(fā)著呆,直到嘴角被煙頭燙到才回味過來,手機(jī)屏幕也被他臉上毛孔散發(fā)的熱氣打濕了。
他把煙頭掐滅,顧不上收拾東西,又是一陣翻箱倒柜,把剛放在箱子底部的東西又翻上來,找出一樣?xùn)|西。
是一本用報紙包裹著的書,揭開報紙后看到書名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
扉頁上寫著:送給王北海同學(xué),右下角落款:林小芳。
他很奇怪,為什么她會送他這樣一本書,這本書半白不文,他一直沒看過,權(quán)當(dāng)手信。
見到這書,他的記憶又追上時間,回到求學(xué)時期,以前一些相識的人又跳出腦海。
因為存放時間太長,書本紙質(zhì)已經(jīng)硬化,他略有僵硬地翻開書頁,上面白紙黑字的內(nèi)容透著股墨香,不見異常。
正打算瀏覽一番,這時,樓下有喇叭聲響起,他自然聽得出這聲音是老黃的摩托車。
他放下書,打開大門,樓下老黃把車停好,正走過來,他輕喊道:“今天這么快?”
老黃一路小跑上來,笑著說:“有個家伙非要跟我飆車,還跟我賭了兩百塊錢來著,不快不行?!?p> 王北海說:“大冬天的,誰跟你一樣騎摩托,別人都是小車。到底是誰跟你打賭?”
“交警唄?!崩宵S說:“被他追上兩百塊就沒了?!?p> 王北海一愣,說:“這么說來,你贏了錢等會兒要請客了。”
兩人說著,跨步進(jìn)屋,老黃把頭盔放下,說:“吃,吃不死你算我的?!?p> “你等我一下,套件衣服再出門?!蓖醣焙Uf著,用腳撇開地上的箱子,從墻上取下一件外套套身上,又從電腦桌抽屜里拿出手套。
老黃調(diào)侃說:“你這狗窩還挺干凈的,改天把我狗送過來,你們親熱親熱?!?p> “那不行,我怎么能搶了你的心頭好,你的狗還是陪你睡吧?!蓖醣焙A?xí)慣于兩人間的唇槍舌劍,斗著嘴,把鞋子也換好了。
“這就好了?”老黃說。
“等等,還有它?!蓖醣焙?cè)身抄起桌上書本,夾在腋下,帽子一戴,儼然全副武裝出門。
老黃笑說:“你還有這愛好,怎么,要當(dāng)文學(xué)家?”
“你看這本書,眼不眼熟?”
老黃掃了一眼,說:“記不起來?!?p> “高一一班,林小芳,記起來了吧?”
老黃轉(zhuǎn)頭看樓梯,回道:“這么一說,就有點印象了?!?p> “這是別人送的東西,我想著還沒看過呢,是不是有點不尊重人家?!蓖醣焙Uf:“所以打算翻一翻?!?p> “哦,是這樣?”老黃似笑非笑看著他。
兩人很快下了樓,老黃問:“這里你熟,你說,去哪里吃?”
“我覺得在家吃最好,但是你懶,我又跟鍋碗瓢盆不熟?!蓖醣焙Uf:“這天氣能冷死人,我記得只有一家館子開門了。出門左轉(zhuǎn)就是,還有暖氣?!?p> 于是兩人戴上頭盔,老黃一擰油門,摩托車竄了出去。
一路劈風(fēng)斬寒,他們恨不得把身體都鉆進(jìn)衣服里、火爐里,一點點路程好像也因為寒冷變得遙遠(yuǎn),終于在漫漫長路后看到小館子。
館子掛的招牌叫五星級大酒店餐廳,老黃詫異于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說:“這老板真夠搞笑的,名字取得這么別扭?!?p> 王北海說:“聽說老板立志要開一家五星級酒店,因為開不了,只能先取個名字聽聽過癮?!?p> 推開門,門鈴叮鈴鈴響,他們第一眼就看到了掛在正墻上的世界時鐘,顯示著北京時間12點,老黃調(diào)侃說:“老板離五星級酒店又近了一步?!?p> 這時客人寥寥無幾,零零星星好像陰天的星辰,老板在柜臺后面打著盹,雙下巴墊著腦袋充當(dāng)枕頭。
王北海敲了敲臺面,說:“老板,點菜?!?p> 老板迷迷糊糊中醒過來,抹了抹哈喇子,含糊不清說:“要吃什么?”
“一只花梭魚,一份干煸四季豆,還要一份三鮮湯?!崩宵S說。
“沒有,只有花生米和煮毛豆?!崩习灏巡藛问障抡f。
老黃生氣了,說:“只有這兩樣?xùn)|西,你還問我吃什么?”
老板說:“問你只是客套,誰知道你把客套當(dāng)真了。”
老黃怒道:“太欺負(fù)人了,我們換一家去?!?p> 老板一攤手,說:“自便,你如果出去找得到第二家餐廳就去吧?!?p> 王北海拉著他說:“算了算了,年關(guān)到了哪里還有餐廳開門,就這里吧。”
老黃不甘不愿地嗯了一聲,王北海說:“我們喝啤酒白酒?”
老黃說:“白的吧,暖身?!?p> 柜臺后面就擺有酒,他們一瓶一瓶看過去,眼睛都瞪圓了,這老板服務(wù)沒趕上五星級酒店,酒水價格倒是趕超了。
王北海說:“老板,沒有便宜點的嗎?”
“有?!崩习鍙淖老履贸鰞蓚€透明玻璃瓶,說:“純酒精勾兌工業(yè)白酒,十塊錢一瓶,沒商家沒質(zhì)檢,喝出事不負(fù)責(zé)?!?p> 王北海連連擺手,說:“算了算了,還是要一瓶能喝的酒吧?!?p> 他們點好東西,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過了十多分鐘,才見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來。
他費了很大力氣托著盤子,又用了五分鐘來到桌旁,顫顫巍巍地把花生毛豆放下,哆里哆嗦走回去。
王北海沖老板說:“老板,你知不知道雇傭童工是犯法的?”
老板嘆氣說:“我也是沒辦法,過年人都回去了,只能請他。”
老黃說:“你還不如自己來干。”
老板說:“自己干不行,冬天我得養(yǎng)膘?!?p> 王北海說:“你都超標(biāo)了?!?p> 老板縮在柜臺后面,連站起來都不肯,說:“超標(biāo)就超標(biāo)吧,瘦下來怪冷的?!?p> 說著話,門鈴聲又響起來,進(jìn)來一個戴翻皮帽子的男人,他大約四十歲,臉黑瘦,須根胡亂生長。
老板直接拿出勾兌的白酒放在桌面,男人顫悠悠摸出幾張小錢,用他干硬蠟黃的手抻直了,碼在桌子上。
老板數(shù)也不數(shù),把錢放抽屜里,男人拿了酒,就近找個位置坐下,正好坐在他們側(cè)面。他迫不及待地擰開蓋子,對嘴飲了起來。
一口下肚,男人長長出一口氣,把身體軟軟靠下去,瞇著眼睛,像要睡著。
王北海把目光收回,專注于眼前的花生米,夾一顆,送一口酒。
老黃遞過來煙,說:“你今年還是不回去嗎?”
王北海說:“沒意思,哪里都一樣過年。”
“有個老同學(xué)結(jié)婚了,你去不去?”老黃也靠著沙發(fā)樣式的長椅半躺下去,噴吐著云霧。
“我認(rèn)識嗎?”王北海說。
“也許認(rèn)識吧?!崩宵S說:“以前一個班的,叫吳青峰。”
王北海說:“沒印象,以前肯定不熟,過年才結(jié)婚,一定是想收份子錢,不去!”
這時,側(cè)面的男人突然坐起來,舉起瓶子,對嘴狂灌,十多秒就把一瓶五百毫升的酒喝完了。
他們看得呆了,男人打了個飽嗝,頭一歪,趴在桌上不動了。
老黃坐起來,喊道:“老板,你這里死人了!”
老板抬頭瞄了一眼,說:“不用管他,每次都這樣?!?p> 老黃又癱坐下去,說:“嚇?biāo)牢伊?。?p> 王北海把酒倒?jié)M,說:“來,喝酒,誰還沒件煩心事,自己都管不過來呢?!?p> 老黃舉杯碰了一下,小嘬一口,辣得嘴開,連連吃了三顆花生,才說:“說起老同學(xué),你現(xiàn)在還有幾個聯(lián)系的?”
王北海搖頭,說:“肄業(yè)這么久,都忘了?!?p> 老黃說:“什么?”
王北海說:“肄業(yè),就是輟學(xué)?!?p> “輟學(xué)就輟學(xué),說什么肄業(yè)?!崩宵S說:“你就沒有一兩個想見的?”
“有,吧?”王北海不確定道,他這個時候想起了林小芳,以前他們關(guān)系似乎還不錯,后來莫名其妙的就沒有聯(lián)系了。
老黃喝了兩杯,酒意就順著腸道跑到尿道了,站起來找?guī)?p> 他把煙點上,不確定地回想著以前的事,五年也許太遠(yuǎn),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