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jì),你家是個無底洞吧。”這是貝爾納昏迷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
達(dá)倫手上有兩樣?xùn)|西,一樣是一杯水,另一樣是一封信。他將水杯塞到貝爾納手里,把信封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在了他旁邊。
貝爾納看了眼手中的水杯,又把它放到了桌子上,順勢拿起信封,翻來覆去地仔仔細(xì)細(xì)地查看。他看著信封上的簽名,遲遲不肯移開雙眼。
達(dá)倫摟住他的肩膀,笑道:“相信你的視力,伙計(jì)?!?p> “切利亞·戴高樂?!必悹柤{平淡地讀出了信上的名字。他的聲音沙啞,發(fā)出來的聲音在嗓子眼里碰撞著,最終消失在寂靜中。
“這也是個非常美麗的名字。”達(dá)倫輕輕怕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我感到非常抱歉?!?p> 達(dá)倫一愣?!爸甘裁矗俊?p> “昨天對你的,訓(xùn)斥,和命令。我把我不好的情緒全都砸在了你身上?!闭f完,貝爾納拿起水杯,仰頭喝了口水。他覺得這一口水就好像是暴風(fēng)雨席卷了燥熱的熱帶草原。
“這沒什么好道歉的。你總是把‘我很抱歉’掛在嘴邊,這就好像是你的口頭禪一樣。”
“或許我應(yīng)該改掉這個習(xí)慣?!?p> “這又是一句口頭禪,我都聽煩了。我想你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貝爾納無力地笑了一下,又呆滯地看著信封。達(dá)倫以為他要拆開來看信上寫的內(nèi)容,卻遲遲沒有看到他的行動。
達(dá)倫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為什么不打開看看?”
“說的也是。”貝爾納魂不守舍地飄來了這么一句。話音剛落,他便扯開信封的一角,毫無意識地破壞著手中精美的藝術(shù)品。達(dá)倫不忍心地看著,終究是沒說一句話。
“親愛的貝爾納先生,”貝爾納輕聲朗讀著,“非常抱歉讓您等候了這么久。我總算是掙脫了精致的鳥籠,飛過沙漠、穿過沼澤、在雨林中與雨露同行,遠(yuǎn)渡重洋來到了您身邊。只是我在旅途的路上落下了一身的灰塵,也不小心遺失了自己最珍愛的羽毛。您或許因此不認(rèn)識我了吧?這不算是什么問題。我已經(jīng)休息好了,洗去了身上的泥垢,用同樣靚麗的羽毛遮蓋住了裸露的軀體。您愿意再與我見一次面嗎?雖然為我們慶祝的人們不會再注視著我們,雖然沒有莊重的誓約。我會輕輕靠在你的肩膀上,靈魂和肉體再一次結(jié)合在一起?!?p> 達(dá)倫掏出懷表,低頭看了一眼。距離早上八點(diǎn)整還差十分鐘。
“開車大概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了,那地方不遠(yuǎn)。”達(dá)倫道。
貝爾納的臉上總算是出現(xiàn)了一抹自然的笑容。他緩緩站了起來,將信紙收了起來;達(dá)倫也一同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已經(jīng)猜到她說的是哪里了。”
“你可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在此之前,你還需要好好洗一個臉,把你那副頹喪的氣質(zhì)洗掉?!?p> 貝爾納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看來我可以離開了。”
“回來一定好好感謝你。”
“陪我去和卡拉喝杯酒吧。父親同意我們交往了,不過他不打算和朋友們說這件事,叫我也暫時保密?!?p> “一定會的?!?p> “那就回頭見吧?!?p> “回頭見?!?p> 禮堂是這個小鎮(zhèn)的標(biāo)志性建筑,上上下下給人一種極為華麗的感覺。貝爾納開車經(jīng)過的時候,卻并沒有覺得這有多么精美。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急匆匆地下了車,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了大門外的臺階。
貝爾納緩緩拉開大門,只見在空曠的房間里,座位最前面坐著一個金發(fā)少女。
他覺得那姑娘就是戴納,可是又不敢沖她高聲說些什么,便摘下禮帽,緩緩向前走去。
少女回頭看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她安奈著心里的激動與慌張,緩緩站起身來,走上前去。
兩人十分有默契地停下,貝爾納向女孩點(diǎn)頭致意:“我叫貝爾納·米歇爾?!?p> 少女也淡淡一笑:“切利亞·戴高樂。您可以叫我戴納?!彼钋榈乜粗悹柤{,貝爾納也深情款款地看著她;他可以從這個看似冷靜的姑娘眼中看出她的沖動、她的焦慮、她的欣喜、她的愛。當(dāng)這個姑娘從孤獨(dú)中站起身來,走向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想要迫不及待地沖向她,擁抱她了。
“可以請您跳一支舞嗎?”貝爾納邀請道。
戴納今天穿了一件潔白的白色長裙,又在腰間系了一根白色飄帶。
“榮幸至極?!鄙倥貞?yīng)道。
貝爾納覺得戴納就好像是他記憶中的那副模樣,直到他攬上戴納的腰肢,他這才發(fā)現(xiàn),懷中的姑娘消瘦了不少。透過皮肉,他可以感受到融入她血液的疾病和憂愁。
少女的舞步依然自然而溫柔,卻少了曾經(jīng)的輕盈感,好像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吞噬著生命一樣。貝爾納低頭看著她的那雙眼睛,只見藏在眼睛里的喜悅一點(diǎn)點(diǎn)被消磨,最終只剩下了惆悵與憂傷。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輕輕喘著氣。
貝爾納關(guān)切地看著她,正要問候兩句,少女卻為他擺出了一個勉強(qiáng)卻又真誠的微笑。
“沒事,有些疲憊了而已。我們坐下歇一會兒吧。”
貝爾納聞言,不禁在心里責(zé)怪起自己來。他不知道戴納這幾天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但是對于這個愛著自己的姑娘來說,被自己拒之門外、淋了半個小時的雨,這就夠她大病一場的了。他深刻地知道自己依然愛著她,也明白這些道理,卻依然選擇用最無情的方式對她。
罪過,罪過!就算他下地獄,也償還不清對她的虧欠。
他聽她的話,帶著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貝爾納先生,您可以抱抱我嗎?”少女輕聲道。說著,她不由自主地靠在了貝爾納的肩膀上。
戴納覺得她的四肢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余下的只有不知名的疼痛,和一陣一陣的心悸。
很快她便感受到了貝爾納溫暖的臂彎,和他溫暖的胸膛。她聽著耳旁的心跳聲,感覺整副身體都被這顆熱烈的心融化了。
貝爾納緊緊抓住了她的雙手,將自己的耳朵輕輕附在了她的嘴邊,不忍錯過她說的每一句話。
“我好喜歡這里。這里很安靜,沒有別人的吵鬧?!贝骷{說著說著就笑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就算是說了出來,貝爾納或許也聽不見了。
“我們可以在這里,共度余生。我陪著你,我們哪里都不去。”貝爾納堅(jiān)定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戴納心里吊著的那一口氣落下了。哪里都不用去了,哪里都不用去了。
她沒有看到過去的圖像,也沒有聽到故人的聲音。戴納頓時覺得自己這一生有些蒼涼,便忍不住思索:她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幸福的人呢?
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到一個答案。她想要去問問貝爾納,卻開不了口了。
再之后,她連思考的力氣也沒有了。于是她便堅(jiān)定地給了自己一個答案:是的,她是一個幸福的人。
隨著最后一口氣的呼出,這個想法在她的心里生根發(fā)芽,一瞬間根深蒂固,與她的靈魂永世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