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雪國,雪城。
屋頂雪,枝頭雪,漫天飛雪。
雪城是雪國的都城,而林府是除了皇宮之外最大的府邸,獨占九曲之地。
林府最大的書房里,家主林不義站在窗口,抱著自己心愛的暖玉水杯賞雪。他偶爾呼出一口白氣,任由緩緩下落的雪花在霧氣中驚慌地亂舞、飄搖,不由得微微翹起嘴角,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踏踏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聽聲音應該是大管家胡倫??礃幼邮怯惺裁淳o急情況,不然他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自己。
難得的閑適時間被打斷,難免令人不爽。不過,林不義也習慣了。
“老爺”,管家敲門進來,直接開口道:“十七回來報道,說三少爺失蹤了。您要見見他嗎?”
林不義皺了皺眉頭,恍然間想起自己確實有個三兒子,大名林不怨。
他低下頭想了想,問道:“是不是被那些和尚帶走了?”
胡倫猶豫了一下,回道:“我沒問。要不要派人去找一找?”
林不義大手一擺:“不用了,讓十七仔細搜查兩遍就行了,還能跑到哪里去。若是找不到就讓他回來,隨便安排個輕松點兒的差事,此事就不要再提了?!?p> 胡倫點點頭,應了一聲便退身出去了。
所謂的三少爺,事實上是林家的一個恥辱,在林家老太爺過世之后便被逐出了林家。而因為林府的威嚴所致,他連雪城都待不下去,所以又被趕到了旭堊城。當然,同樣是出于林府的威嚴,林家派了代號“十七”的部曲暗中跟隨,按時報告他的情況。
但十幾年來,十七的報告已經(jīng)由最初的隨時匯報變成十天一報,到后來的三年一報。當然,若非遇上重大事件,這段時間也差不多該送報告過來了。
那段時間,幾個初到旭堊城的和尚剛剛建立普濟寺,正在滿城地傳播信仰。一位五六歲的小沙彌見到三少爺后,竟然脫口而出“你與我佛有緣!”
那一年,三少爺還不到三歲。
根據(jù)十七的報告,這個法名廣智的小沙彌,多次接濟孤苦伶仃的三少爺。
雖然林不義不會因此而感激廣智或者普濟寺的和尚,但初時也曾為普濟寺的擴張?zhí)峁┝诵┰S便利。然而近幾年,他突然發(fā)現(xiàn)普濟寺已經(jīng)變成了林家的絆腳石。而相應的,林家也是普濟寺繼續(xù)擴張的攔路虎。
林不義抬手摸了摸自己精致的髭須,冷笑一聲:“若是那群和尚敢借此找事兒,可別怪我林某人不講道義!”
……
距離旭堊城數(shù)千里外的極西之地,高聳入云的昆仲神山上,冷冽的山風萬年不變地呼嘯著。
云層之上的一處絕險峭壁上有一個三尺見方洞口,洞口附近如山壁一般覆蓋著冰雪,并不顯眼。
洞內(nèi)空間大如宮殿,如專門開鑿出來的一般。三顆拳頭大小的明珠懸于洞頂,發(fā)出溫和的光芒。下邊是一躺一坐的兩個男人,一老一少。老者仙風道骨,閉目打坐;少者蒼白瘦弱,抱膝側臥。
仿佛是時間停滯在某一刻,將洞中景象凝成了一幅畫卷,直到少年的胳膊微動,似是經(jīng)過漫長的緊張之后剛剛放松下來。
“呼……新的一天開始了?”陸舟百無聊賴地想著,使勁兒縮了縮。
“醒了就起來吧,別賴著了?!?p> “誰在說話?”陸舟腦袋有些懵,這是錯覺嗎?
“快過來吧,我時間不多了?!?p> 陸舟強忍著撓頭的欲望,生怕再出意外。事實上,他連“眼睛”都沒睜開。之前漫長的經(jīng)歷告訴他,不要動,一動就痛。
“哎……”蒼老的聲音繼續(xù)傳來,似乎明白他的顧慮:“你先把眼睛睜開吧。”
“我不?!?p> 陸舟撇嘴不搭理這道聲音。這會兒“自己”應該已經(jīng)開始去河邊找魚吃了吧,肚子好餓。去河邊的路那么滑,自己隨便有點兒什么動作都會導致“自己”受傷。
幾乎每次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都如帶著VR眼鏡看十倍速的電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聽不懂,甚至是看不到、聽不到。然后,就開始吐了。
當然,也不是完全看不到什么。
陸舟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傷痛挫折之后發(fā)現(xiàn),每隔十分鐘左右,自己會處于一種類似夢魘的狀態(tài):意識很清醒,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與夢魘不同的是,“自己”的手腳還能指揮得動,但如果動作太大的話,就會提前結束這種狀態(tài)——繼續(xù)看十倍速電影。
通過多次的作死與論證,陸舟大致明白了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像是一個騎自行車都不敢上路的菜鳥被綁在了賽車級摩托車的駕駛位上,而摩托車正處于自動駕駛的狀態(tài)。賽道兩邊的風景飛速靠近又飛速遠離,而自己能選擇的只有看或者不看。
好在,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聽起來很刺激是不是?也許吧。
但“自己”不是在賽車,是在正常生活。比如,吃飯的時候,別人十秒鐘就吃掉了一條一斤重的魚,自己親自動手吃了十分鐘不到,天已經(jīng)黑了。
這里的一日一夜,大概相當于自己日常的半小時左右。這是陸舟唯一一次親自吃魚,然后餓了一整天之后得出的結論。
而且,只要自己不參與,“自己”還能過得很好,至少不挨餓,不挨揍,也不怎么受傷。
所以從那以后,陸舟就放棄“自己”了。
至于“我是誰”、“我在哪兒”這樣高深的問題,繼續(xù)交給哲學家們吧。
思緒飛得有點兒遠,依然躺在地上的陸舟突然回過神來,感覺有點兒不對勁。
第一,我剛剛是不是真的聽到有人說話了?這是自從“上車”以來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情。
第二,我怎么還這么餓?“自己”怎么還沒有把肚子填飽……
陸舟皺了皺眉,又趕緊松開,害怕“自己”會因為這個表情被人嫌棄。
“你準備躺到什么時候?”那道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徹底擊碎了陸舟對于“幻覺”的猜測。
“我這是,醒了么?”陸舟情緒激蕩之下,下意識地說了出來。然后,他就聽到了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自己”的:“我這是,醒了么?”
“醒?呵呵……”
伴著那道蒼老的聲音,陸舟一個骨碌爬了起來,睜大眼睛看向自己身處的地方。
果然不暈了。
我這是“下車”了嗎?
不對啊,這怎么像個山洞?我這是在哪兒?
還沒來得及高興,陸舟就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還是在做夢。
“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啊”,陸舟悲嘆道:“這該死的夢中夢!”
“夢中夢?呵呵……你這想法倒是挺有意思。”
陸舟循聲望去,卻是一個身著道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盤坐在三丈之外,一臉平靜地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