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茗！你眼里還有沒有一絲對我這個舅舅的尊重？！往日你在公司任性胡鬧，我都可以視而不見放任不管；可今時今日你母親已然離世，難道直到此時此刻，你都不知萬事要以大局為重嗎！”
“這些年來，不管對于白家也好，還是對于白氏藥業(yè)這個名存實亡的公司也罷。我不敢說為了這個家有何作為，但至少也讓這個早已衰敗的家族存活至今。是！我的確是沒有你母親白素寧那樣的商業(yè)頭腦，能夠在當(dāng)年將白氏一舉帶向更負(fù)盛名的輝煌成績。可這原本并不屬于我的一切如今卻由我一力承擔(dān)，難道能夠僅憑當(dāng)年那件事，我便可以做下這樣的決定嗎？！”
此刻的白政言卻在驟然間收起了片刻之前的熊熊怒火，認(rèn)真端詳著奕霜臉上隱忍憤怒的神情，見她并沒有再出言頂撞，繼而開口道：
“清茗，我知道這些年來你恨我對你母親的不管不顧，所以才至今日讓她囚禁多年飽受病痛折磨后，令她枉死牢獄之中。可是清茗，你要知道，作為一家之主，尤其作為我白家的后人，這樣大的決定又豈能是我一人可以抉擇？素寧是我唯一的親妹，我們相伴成人一路長大，我看著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看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最想要的未來，我心里要比任何人都為她欣喜。但這是白家，并不是那些普通工薪階層可以任由你自由成長的家庭。即便當(dāng)年素寧光芒萬千那樣優(yōu)秀，父親到底仍是在她即將走進白氏的時候，對我進行了秘密談話。這些雖然已是陳年舊事，但如今人已故去，有些話我還是需要講給你們二人去聽一聽。”
“當(dāng)年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前，上一任家主，也就是我和素寧的父親，在素寧外出他省接手新項目的時候，已然將尚在美術(shù)學(xué)院的我叫回了家中進行密談。他言辭狠絕地告訴我，不管日后素寧是否工作順心學(xué)業(yè)順利，也不管當(dāng)年她是否比他早進入白氏開始工作。今后白家家主和繼承人的位置，都只能由他這個白家后輩適齡的唯一男丁來繼承。父親對于女子擔(dān)任大局的觀念根深蒂固，我雖在他的逼迫下答應(yīng)了這個要求，到底仍是沒有過多干預(yù)素寧的工作。當(dāng)年我的志向并不在此，相信你同在這樣復(fù)雜的家庭里，一定可以明白我的苦衷?！?p> “事情發(fā)生后，我在線人提供的線索下找到了素寧，于是便讓那人給她一些佯裝偶遇的相助，以此幫助她回到了白家。一個大家出身的女子，尤其是她那樣風(fēng)華正茂稍顯盛名的女子，一旦發(fā)生這樣骯臟不堪的事，日后將何以立足，大可以想象得到?？晌覜]想到的是，父親竟借由家族名聲被污，此事完全不能由外界知曉的名義將她徹底囚禁了起來。如若當(dāng)年我能猜到父親假意讓我去幫助她的意圖，我又怎會將她帶回白家，讓她受盡這樣的折磨？倒不如讓她就這樣一路逃離去其他地方生存下來，也好過這么多年直到去世，都得這般忍受著這樣多的痛苦。”
“直至今日我才明白，當(dāng)年為何能夠這般輕松便將素寧營救了出來。且不說馮遠(yuǎn)之那人仍會繼續(xù)糾纏，更不用說陷害之人的來歷不明。如今素寧一去，所有的一切卻是已然明朗了起來。能夠為素寧提供逃生之路的，從來都不是足以任由我去操控的人。我在那日父親與請來處理這樁事件的律師談話時偷聽到了一些內(nèi)容，原來那個提供線索給我的人，實則是律師事務(wù)所的工作人員，只是假借尋事的名義入了白家，如此才能順理成章將素寧回歸的路線告知于我?！?p> “也正是因為他們早先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因而才能將這樁惡心至極的買賣做得如此天衣無縫，根本查不出任何詭異之處?！?p> 奕霜緊緊盯著白政言充滿愧疚與痛苦的臉，年輕時俊朗無雙的眉眼如今已由歲月變遷，化為了時光烙印下的深紋。
看著這樣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的臉，奕霜的心中沒來由得泛起了一抹苦澀，不知此時此刻是否應(yīng)該為這些年來他的所作所為而釋懷，還是應(yīng)該真的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一字一句。命運就像一張揉皺破損的紙，一旦改變成了某種形狀，那白凈如洗的紙面上便再也恢復(fù)不了以往的光潔與平整。白政言如此，母親白素寧更是如此，他們生在這樣的家庭，從始至終都難以逃脫自己的命運，又何談世人都心向往之的至高自由呢？
想及此，奕霜輕輕搖了搖頭，望著白政言蒼白憔悴的面容緩緩開口道：“你走吧，想來母親也不愿再見到你了。這些年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自我回到白家時起便知道，你在私下里對母親那些一點一滴的幫助。如若你真的是她此生最大的敵人，一日兩日心懷有愧，尚且可以對她有所照顧；如今又何必數(shù)十年如一日這樣小心謹(jǐn)慎著，既要不留痕跡地維護著她最后的尊嚴(yán)，還要仔細(xì)應(yīng)對著白家人的冷眼惡意？”
望著奕霜漠然悵惘的面容，白政言的眼角輕輕滑落一滴眼淚，默然開口道：“清茗，舅舅知道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讓人憎惡，或許你此生都不會再原諒我了，可事到如今，我還是想把實情全部告知于你。我所做的這些，并不是為了洗脫我的罪孽。只是如今素寧已去，我這個作為兄長的大哥也不想再去打理這些，本不該由我去承擔(dān)的事情了?！?p> “或許你會覺得我是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家長，更是一個不堪重任的族長，但請恕我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有追求畢生志向生而為人的權(quán)力。昨晚素寧離世后，我便即刻向董事會申請了退隱。從今日時起，我在此鄭重將白氏交還給你和清謁打理。不求你二人能夠?qū)⑵浒l(fā)揚光大，唯愿你們能夠?qū)资线@點殘存的意志，留給白家后來的小輩?！?p> “明天我就會離開瀾庭閣，也會從此離開白家再不回來。這么多年以來，我從未能夠任性地做一件我想去做的事，現(xiàn)在時間到了，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日后你們不必?fù)?dān)心我在哪里，此生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去做一名浪跡天涯的畫者。雖風(fēng)餐露宿衣食難得，到底隨心所欲，可以真正稱得上是放下了?！?p> “你們放心，每到一個地方，我便會給你們寄一封信。如若有朝一日我找到了心靈最想停留之處，我必然會選擇留在那里，不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