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凌晨三點(diǎn)，奕霜仍坐在窗前的木椅上。
她將雙腳放在椅子上，雙臂輕輕環(huán)抱著自己，頭便這樣埋在懷中安靜地不發(fā)一言，也不愿同陪在她身旁的凌瑞陽談上一句。就這般靜寂般地坐著，眼看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而去。
凌瑞陽輕輕走到她的身前，將她鵪鶉般窩在自己懷中的腦袋扶了出來。蹲下身抬起她的眸子認(rèn)真打量著，此刻的奕霜雙眼紅腫淚眼瀅瀅，三日不曾進(jìn)過一絲飯食的面容早已變得蒼白虛弱。此刻看上去，竟是如此憔悴不堪讓人憐惜。
凌瑞陽心疼萬分地將她從椅子上抱了下來，將她輕輕帶置床上小心躺好，側(cè)過身來環(huán)抱住她，娓娓開口道：“小時候我曾聽母親說，父親年輕時曾深愛過一個女子，那個女子高挑美麗，更是有著十分精明的好頭腦，是商場上難得一見的好手?？珊髞韮扇酥g的緣分便被爺爺和其他董事會的家族成員給拆散了，于是母親才得以嫁給了我的父親。直到五年后，父親才終于開始接納了母親。母親因此終于生下了長姐嫣然，而后便有了我的出生?！?p> 見奕霜仍舊沉默不言，此刻只靜靜躺在他的懷抱中等待著他繼續(xù)開口，凌瑞陽伸手將她額間的碎發(fā)輕輕撫平，方才繼續(xù)開口道：“母親曾說過，或許她這一生最可悲的，便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沒有愛情，沒有自由，更沒有可以選擇的權(quán)利。嫁給父親并非是她心中不愿，相反的是，她極愿意嫁給這樣一個事業(yè)有成，胸中懷有雄才偉略的男人?！?p> “可是，直到進(jìn)入凌家生活多年后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只自己一人遙遙仰慕著那個人，才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她同樣是一個女人，極力渴望父親能夠把心中的愛，從那個女子的身上轉(zhuǎn)移到自己的心中?？上У氖牵钡剿≈厝ナ狼暗淖詈笠惶?，父親也不過是匆匆趕來見了她一面。除了這些年來同她之間相敬如賓的情分外，他所能夠給予她的，便只剩下那份數(shù)十年墨守成規(guī)的習(xí)慣罷了。”
“可我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對于母親的愛，從來都不是那種讓人怦然心動的愛情，那里面包含著太多的含義：有家族，有利益，有互相利用，也有互相成全?？晌í?dú)少了一樣最重要的，就是人們口中的愛情。”
“阿九同鄭大哥之間的那些往事，我雖不曾在你們的圈子里停留，到底也曾聽說過幾句耳聞。十年光陰，十年陪伴，她為了鄭大哥耗盡心血，兩個人最終卻是分崩離析不復(fù)從前，確實(shí)讓人感到惋惜。可后來我從肖魏兩家公司的提案上發(fā)現(xiàn)了很多來自慕氏的手筆，直到如今聽聞堰橋告知的一切原委，如此才明白了他們二人的用情至深。”
“霜兒，這世上有諸多不能在一起的有情人，可像他們這樣即便分開也沒有吵鬧不休，而是選擇在背后默默成全對方的例子，實(shí)可謂少之又少。哪怕后來她與安氏集團(tuán)的安總相知相愛，但對于當(dāng)年這個一起生死與共十年光陰的男人，心中到底還是存有一絲余地的?！?p> “關(guān)于這些事，我知道，也明白。那時候她對鄭大哥的感情，或許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場轟轟烈烈生死與共的愛情；更多的，我更相信她是如同母親那樣堅(jiān)韌獨(dú)立的女子，對于自己過往的那些選擇，更多的則是成全，更是一種對心中多年心結(jié)的最終和解?！?p> “你...真的這樣認(rèn)為嗎？”喑啞的聲音自懷中緩緩傳來，奕霜輕輕地抬起了頭，望著凌瑞陽隱藏在黑暗中的年輕面容，輕輕開口道。
輕輕撫了撫奕霜的臉，溫?zé)岬恼菩木o緊握住她冰冷的手，明晰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再次傳來：“霜兒，不管過去事情與否，阿九與鄭大哥他們...都已經(jīng)故去了。無論你愿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shí)，時間終究是在往前走的，它只會在浩瀚漫長的歲月里無盡流失，不會再次折返而歸讓我們重新去考慮，當(dāng)初那些犯下的錯誤和遺憾的決定。我知道你心中對于阿九有愧，你覺得不該在那時向她的知心好友通知這個消息?？墒撬獌?，即便不是你去做這件事，堰橋也終歸會安排其他人手前去通知。這本不是你的問題，是事情已然到了這個地步的我們，最需要去面對，也最無可奈何的事實(shí)?！?p> “不...你不明白。”奕霜掙扎著從凌瑞陽的懷中坐起身來，望著他冷峻的面容目光凄然，眼淚就這樣迅捷而洶涌地鋪了滿面：
“你不明白為什么當(dāng)初我會執(zhí)意踏入這個本就不屬于我的圈子，你不明白為什么我心甘情愿答應(yīng)堰橋代替阿九在帝宸的職務(wù)；你更不明白為什么她死了，而我的心里卻像刀絞一樣絕望和痛苦！”
“你知道嗎？那時的我第一次在‘K’里遇到她，她就像一道耀眼的光芒一樣，深深照入了我的心底。馮遠(yuǎn)之的糾纏，以及那個骯臟可惡的家庭；從不休止的紛爭與謾罵，以及隨時可見諷刺蔑視的冰冷目光，二十年的時間里，就這樣一直徘徊在我的身邊。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也受夠了馮遠(yuǎn)之在我身上不斷逡巡著的無恥目光，那些都讓我惡心至極，無時無刻不想到逃離！”
“可是...直到阿九的出現(xiàn)，直到我從堰橋口中聽到關(guān)于她的那些事，那一刻的我才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有些人生來就活得太不容易。我在為如今的局面困擾，而她卻只是想要簡單平靜的活下去，僅此而已?！?p> “瑞陽，阿九對于我，就像凌嫣然對于你。我把她視若親姐一般對待，我心中愛她敬她，也一直以為她會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強(qiáng)大。曾經(jīng)我總以為，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情，不管我闖出怎樣的彌天大禍，她都可以拋下所有來幫我解決，都可以帶我走出那個最艱難的境地?？涩F(xiàn)在...這個我心中所剩無幾的堅(jiān)定后盾不在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甚至連她去世前的最后一面我都不能見到，你又如何讓我去原諒自己...”
眼淚再也忍不住般潸然淚下，順著她蒼白不堪的面容，流向了此刻痛苦不堪的心中。
奕霜輕輕抬起頭，目光中含著幾許痛惜般望向凌瑞陽，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原諒自己，可我也不知道該去如何原諒她的心。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知道她很難過，也很孤獨(dú)和無助。她在不斷找尋著新的人生目標(biāo)，也在不斷忍耐著所有那些折磨著她的變故。但我從來都不曾想到的是，從前我從死亡線上救回了她，可知道最后卻仍是看著她走向了絕路。”
“放不下，求別離。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這樣萬箭穿心般的痛苦與折磨，瑞陽，我又當(dāng)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