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油菜花田之上，花上清晨的露水早已風干，燦燦爛爛的開著。
黃燦燦的油菜花招來不少蜜蜂，嗡嗡的吵個不停。蜜蜂腿上沾著米粒大小的黃色花粉團子，操勞于花朵與蜂巢之間。
劉有全彎著腰在菜地里摘下油菜桿底部的菜葉，摘了順手放在油菜的間隔之間。底部尚未蒸發(fā)的露水打濕他的褲腳，濕噠噠的黏著他的腳踝，解放鞋嫩綠色的布面也被露水浸入，變成整塊的深綠。他背上背著在菜地里移動時掉落的花瓣，頭發(fā)上盡是些黃燦燦的花粉。
“劉有全!劉有全!”有一個焦急的粗狂男聲在喚他。
他從地里探出頭來，像是某株油菜變異長了個人腦袋。
“怎么啦!全良?！眲⒂腥D(zhuǎn)過頭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等著男人的回答。
“巧秀要生了!巧秀要生了!”
“什么?”劉有全有些愣住了。
“你愣著干嘛，巧秀要生了!”
劉有全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把手上的菜葉一丟，快速撥開面前的油菜花油菜葉油菜枝，還差點被田埂上的背簍絆的摔跤，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跑去。
李巧秀躺在床上疼的冷汗直流，額前的頭發(fā)全被打濕貼在腦門上，接生婆站在床尾指揮著她吸氣吐氣用力。
“啊!”李巧秀挺直了身體，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被單，發(fā)出一聲嘶吼。
劉壯實呱呱墜地。
劉有全還沒跑到家門口呢，就聽見家里傳來了小嬰兒的哭聲，活像那林子里常常叫喚的某一種鳥類。
屋里很熱鬧，接生婆給嬰兒包了起來放在李巧秀枕頭邊。劉有全走進屋，床上躺著臉色蒼白流了一身汗的李巧秀和已經(jīng)停止哭鬧的孩子。劉有全走到床邊，看著孩子猴子般皺巴巴的臉，忍不住笑出聲。
“是個男孩。”接生婆笑呵呵的說到。
“男孩，男孩好啊。”劉有全咧開嘴，把手在衣服上蹭蹭，輕輕抱起小孩兒，“男孩我們家就有后啦。”劉有全看著懷里的孩子，眼睛笑得瞇成了縫。
李巧秀嘴唇發(fā)白，看著抱著孩子的劉有全露出笑容，也虛弱的笑笑。
劉有全舍不得松手啊，接生婆說讓孩子躺在床上比較好，他才戀戀不舍的把孩子放回李巧秀枕頭邊。
孩子名字他一早就想好了，壯實。強壯又結(jié)實，以后做個合格的莊稼人，種好家里這幾畝地賣了莊稼存點錢取個媳婦兒，再生個大胖小子，他這一生就差不多了。
劉有全走出屋回到地里，那弄下來的油菜葉子還沒裝在背簍里，背回家宰細了煮了還要喂豬。
劉有全把葉子按在背簍里，背簍裝滿了還要繼續(xù)裝，碼在背簍上，然后又從背簍后邊扯出一條繩子壓住油菜葉子往前拉，把繩子穿過背簍前的空隙然后打個結(jié)。
中間的菜葉子受到壓力凹了下去，兩旁的葉子微微向上抬起。劉有全背著高他兩頭的菜葉子，弓著腰，像個一百二十度的量角尺，把手放在身前，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往家里走去。
劉壯實很快長到了五歲。
劉有全常常教劉壯實: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這是什么意思?”劉壯實臉上臟兮兮的，瞪著黑白分明的充滿疑惑的眼睛，抬著頭看著坐在小凳上揮著刀宰著菜葉的爸爸。
“就是叫你做個好人?！眲⒂腥χf。
這話是他父親教他的。他父母過世得早，他對他們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話，父母教給他的，他也要教給劉壯實。
劉壯實吸吸鼻涕，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勿以善，小而，不為，嗯，嗯……”想不起來的劉壯實看見有蝴蝶飛過又蹦蹦跳跳的抓蝴蝶去了。
李巧秀在屋里做飯一會兒加柴一會掌勺炒菜，也沒心思去管劉壯實。
路邊有個女人向劉有全家走來。
“有全?！迸讼騽⒂腥珦]揮手，臉色是被驚嚇的蒼白，賠著笑，有些無奈的意思。
“怎么了?”劉有全放下刀站起身往男人走去，李巧秀也拿著鍋鏟走到劉有全身邊。
“我屋娃兒生病了，這嘞看不好，我屋老漢說是背到城頭去看哈，但是我沒有進過城，我哈不到地方?！迸思钡牡舫隽搜蹨I，語氣也哽咽起來，“我男人死得早啊，我屋娃兒造孽哦，我看到不曉得啷個辦?！?p> 劉有全拍拍李巧秀的肩，轉(zhuǎn)身邊往女人家走邊說:“娃兒的事情晃不得，快點進城去。我背著娃兒走，你跟到我一路?！?p> 女人哭著跟上劉有全，不住的點頭。
下午兩三點的太陽最是毒辣。
劉有全滿臉都是汗，汗水從他額頭流下來，辣到了他的眼睛。他眨眨眼，背著孩子一步不敢停的走著。
從李子屯走到城里的醫(yī)院有十幾里路，背上發(fā)著燒的孩子不住難受的呻吟著。孩子但凡發(fā)出一點聲音，跟在劉有全背后的女人就會發(fā)出隱忍的哭泣聲。
咦咦嗚嗚的，劉有全聽著實在是難受，心里陣陣發(fā)酸。他也是當?shù)娜肆?，知道知道其中的苦楚?p> 好不容易到了醫(yī)院，孩子立馬被送去打了針。天已經(jīng)慢慢黑了下來，最遠的白也已經(jīng)消失了。
守著孩子退了燒，到了午夜終于可以帶著他回去了。女人拿著醫(yī)生開的藥，跟在劉有全身后。
月光特別明亮，馬路照的很清楚，甚至還可以看清楚不遠處山上的樹。
女人重重的松了口氣。
“有全啊，要是今天沒有你，我可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迸说椭^，囁嚅著說到。
“娃兒要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說這些話干什么?！眲⒂腥持⒆樱痪o不慢的說。
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在他背上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
“你對我娃兒有救命之恩，等我娃兒醒了一定要來拜你做干爹?！迸四ㄖ鴾I，是慶幸，也是感激。
“要得?！?p> 等他們回到李子屯，還有個把小時天就要亮了。劉有全把孩子送回去，一邊揉著肩一邊走回家。
他家里燈還亮著，昏黃的燈光從窗戶孔里鉆出來落在門前的地上。還有一束筆直的光從半掩著的門縫里溜出來。
他會心一笑，走到門前推開門。
嘎吱一聲。
坐在灶前煮著豬食的李巧秀一下子站起來走到劉有全面前。
她皺著眉，嘴角微微下撇，開口道:“孩子怎么樣?餓了吧?給你做了飯還熱著?！?p> “孩子挺好的，餓了?！眲⒂腥┖竦男π?，灶口噴出的火苗映出的火光把他的臉照的通紅。
李巧秀把飯菜端上桌，一邊遞筷子給劉有全一邊囑咐他:“最近不大忙，你好好睡睡?！?p> “好。壯實呢?”
“還在睡呢?！?p> 中午李巧秀在家里做飯的時候，女人牽著孩子拿著一籃雞蛋走到了她家里。
“巧秀，在家呢?！迸诵χo李巧秀打招呼，把孩子推到面前。
“是啊是啊，娃兒好點沒有?”李巧秀擦擦手，彎下腰捏了捏小孩的臉蛋。
小孩有點怯生生的，喊了句:“伯母?！?p> “真乖?！崩钋尚闳嗳嗪⒆拥念^發(fā)。
“你家有全誒?”女人把雞蛋遞給李巧秀問到。
“他在睡覺，你拿東西來干什么，我去喊他起來?！崩钋尚阏f著往房里走去。
劉有全在熟睡中被人搖醒。
“怎么了?”劉有全微微睜眼，問到。
“姐來找你。”李巧秀說到。
劉有全翻起身來，跟在李巧秀后面走了出去。
“有全!”女人看見劉有全眼淚就要滾出來，也不等劉有全反應，女人就讓孩子跪在了地上。
“小飛，喊爸爸?！迸藢χ⒆诱f。
“爸爸?！焙⒆勇曇糨p輕的，還帶著一絲虛弱。
“喊媽?！迸酥钢钋尚?，對孩子說。
“媽媽?！焙⒆雍苈犜挘朗敲媲案叽蟮哪腥司攘怂?。
劉有全和李巧秀趕忙上前扶起孩子。
“要得要得哈乖?！眲⒂腥銎鸷⒆訉χf。
女人帶來的雞蛋被做成了菜，劉壯實循著香味跑回家，看到站在女人身后的孩子。
“小飛，這個喊哥哥?！迸擞种钢鴦褜崱?p> “哥哥。”
劉壯實摸不著頭腦，有些無措的看著媽媽。
“得應噻你娃兒?！崩钋尚阈χ粗鴦褜崱?p> “誒?！?p> 劉壯實意外的收獲了一個弟弟。
從那以后，劉壯實身后總跟著個小不點，直到小不點二十歲，選擇了外出打工后，才沒有了他們形影不離的身影。
劉有全常常帶著他們兩個下小河溝摸摸魚，兩個孩子互相澆著水花，總玩的不亦樂乎。
劉有全讓他們在水淺的地方玩，自己則到比較深的地方抓魚，并且告誡他們不準離開淺水處不準亂跑，直到他來找他們帶他們回家。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沒能得到獲救的機會。
那是一個晴天的下午。
天氣炎熱，河水冰冰涼涼的正適合去洗洗，劉有全就像往常一樣，帶著兩個孩子去了河邊。也如同往常一樣，把他們安排在看不到他的淺水區(qū)。
他走到平時抓魚的地方，清澈的河水下有著幾條悠閑的游魚，一入水，就將他們驚跑游得四散。
他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氣又潛入水中。不遠處，兩個孩子正在玩水，嬉戲打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