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陣迷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唐二背著我后退了好幾步,楊心眼等人擋在了我的面前。
陳輔之眼神瞇了一下,接著大聲說道:“要不是你亂中掌控局勢,東城門幾乎就無法守住,昨夜一站,你可當首功!侯大人決定舉薦你為特薦官員,要是再不接受,可要軍法處置?!?p> 虛驚一場,我不滿道:“陳大人,小人沒被夷鬼砍死,倒是要被你嚇死了?!?p> 陳輔之大笑,趕緊過來,把我從唐二的背上接了下來,說道:“這是傷到哪兒了,下次千萬別不管不顧往前沖,你說你一個讀書人,跟將士們搶功勞算什么事兒,居中調(diào)度才是你該干的事情?!?p> 楊心眼跟著大笑道:“就是,宣哥兒下次不許跟我們搶功勞了,你得了功勞又沒用,下次待在后面看,兄弟們絕不給你丟臉就是。”
我噘著嘴佯怒道:“這次不是被人家給偷襲了嗎,要不憑我膽小怕事的本領(lǐng),早就躲藏起來了。”
眾人說鬧一番,開始安排了打掃四處戰(zhàn)場,收治傷者,收斂死者。
夷鬼語言不通,戰(zhàn)斗也極為強悍,除了幾個摔出城墻的以外,其他接近一百全部戰(zhàn)死,夷鬼的首級堆成了一個大堆,準備火化掩埋。
混進城中的周人百姓偷襲者也被聚攏起來了,除了部分被砍死,還活著的幾乎有二十多個了。
幾個將士把偷襲的漢民按到在地上,幾個還要掙扎的倍挑斷了腳筋。
陳輔之回過頭去,用腳踩住了一個人的頭顱,高聲喝道:“身為大周漢民,竟敢助紂為虐,殺傷我同胞,所為何來?”
那個人大哭道:“小人也是受了夷鬼的脅迫,小人不敢不從啊?!?p> 陳輔之退了一步,腳在地上抿了一下,說道:“受了脅迫便要殺害自己同胞嗎,國朝養(yǎng)你二十載,夷鬼一嚇唬就慫了是吧,夷鬼一路燒殺劫掠,奸淫無道,怎么沒有拿起刀子,嚇唬一下就敢對著同族下手是嗎?”
那個人體如篩糠,一邊哀嚎著一邊說道:“大人我等愧對國朝,夷鬼實在太壞了,用糧食收買人心,但是小人們?nèi)耘f渴望王師能夠解民倒懸啊。大人不殺小人,小人必當以死相報,去勸說那些和小人一樣犯了糊涂的人?!?p> 陳輔之正要繼續(xù)說什么,我從身邊人身上搶過一根長矛,用力朝著那個哭嚎的人扎了過去,同時大叫道:“同族相殺,禽獸不如,惡性種種,過于夷鬼,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我彎著腰大喊道:“將這些民族敗類殺了?!?p> 陳輔之大驚,想要阻攔,可是周邊的宣勝將士和民壯一擁而上,將這些叛國之民砍倒在地。
我疼得癱坐在地,仰著頭對陳輔之說道:“大人,城外必有夷鬼窺伺,守城為要,剛才小人報仇心切,僭越了,還望大人降罪?!?p> 陳輔之是如今青云城的守城之人,責任重大,他一跺腳,轉(zhuǎn)身離開了,開始在參謀室的輔助下,將整個守城機器運轉(zhuǎn)起來。
我的傷口又有血液滲透出來,唐二等人將我背回了王掌柜家的牙行里。這次沒有昏迷,只是三娘那丫頭哭個不停,這孩子應(yīng)該是擔心了一晚上。
當天夜里,侯大人和陳輔之就趕了過來,安撫下受驚了的王家掌柜后,兩人坐在了我屋內(nèi)的矮幾上。
陳輔之笑道:“宣哥兒,我知曉你并非沖動好殺之人,不過今天早些為何殺掉那些叛民,可是有深意。”
我苦笑道:“大人,我等一直想說的是夷鬼所圖甚大,但是如今看來,夷鬼所圖可能不是幾分國土,可能是這萬里江山了。”
陳輔之譏笑道:“就憑夷鬼這般也敢妄想,區(qū)區(qū)海外小國也敢妄想竊取大鼎?!?p> 侯大人示意了一下,說道:“宣哥兒繼續(xù)說,夷鬼所圖不小,人盡皆知,可是這時候斬殺俘虜好像也有些說不過去?!?p> 我繼續(xù)說道:“大人明鑒,剛才那叛民說道,夷鬼用糧食接濟窮人以收買人心,加上探子傳來的消息說夷鬼并沒有侵犯平民,甚至對當?shù)卮笞逡矝]有多加騷擾。如此一來對比我國朝地方官員,可謂是天上地下。東邊魯?shù)氐陌傩账貋韨涫芷蹓?,死走逃亡不可勝?shù),這要讓宣威軍中將士知曉,何來戰(zhàn)力一說。夷鬼于民無犯,官吏橫征暴斂,時日一長,東魯難平復(fù)。所以還請侯大人稟明圣人官家,切莫議和,當速速整起大軍,將夷鬼徹底驅(qū)除。此戰(zhàn)應(yīng)急不可緩?。 ?p> 陳輔之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宣哥兒,念你小小年紀頗有才氣,竟然如此口出狂言,我朝立國以來無不是百姓安居樂業(yè),何來橫征暴斂之事!”
三娘聽到動靜闖了進來,陳輔之訕訕干笑,我趕緊將三娘支了出去。
我對著陳輔之說道:“大人不像是流連官場之人,難道不曾聽聞嗎?魯?shù)匾荒昶鸱嘶紨?shù)十,就算是江南富庶之地也是暴民頻起,要不是餓急了肚子,那個敢鋌而走險。小人有幸生在富豐城中,可是城外之事也聽聞一二。我國朝賦稅逐年縮減,戶數(shù)甚至較立國之時都不及,大戶吞并小戶,小戶淪為佃農(nóng),佃農(nóng)賣兒售女,這些大人都沒有聽過嗎?”
陳輔之臉色漲的通紅,望向侯大人,侯大人板著臉不發(fā)一聲。
我又說道:“大人,小人知曉妄議朝政是大罪,可是真不能接著如此了,我大軍迅速集結(jié)尚可有所作為,晚上些時日后果不堪設(shè)想。要知道紙包不住火,夷鬼行惡招,聚斂民心,不能不早做預(yù)斷啊。”
侯大人沉吟道:“我朝陛下向來依仗士大夫,區(qū)區(qū)賤民未必能有多大作為。而且自古以來,饑餓之民多是好吃懶做之輩,難免會丟失土地淪為餓殍。而且我朝北面蠻族最近也是蠢蠢欲動,雙拳難敵四手,總要收回拳頭專打一處才行?!?p> 陳輔之呆了半晌說道:“宣哥兒,你說你幸好生在富豐城之中,可是富豐城中沒有貧富之分嗎?還有這城中災(zāi)民和宣勝將士都說夷鬼殘忍好殺,所見所聞都是夷鬼暴行,甚至有吃人心肝的說法,個別叛民所言不符怎么能夠當真呢!”
我說道:“回大人,先說這夷鬼的事情,人所聽未必為真,人所見也未必為真,甚至人所經(jīng)歷也未必為真?!?p> 陳輔之和侯大人互相望了一眼,說道:“這是何道理?”
我說道:“眾人風聞夷鬼前來,心中懼怕,所聞所見都可能出現(xiàn)偏差。小人年幼的時候,家母曾在西屋中放了些吃食,擔心小人偷吃,便嚇唬小人說,西屋中有大兒貓。小人從此不敢進西屋,有一次小人不知不覺進了西屋取東西,看見一只渾身白毛的龐然大物蹲在窗戶上,差點把小人嚇死。直到過了幾年,小人才知道,所謂大兒貓就是公貓而已,就不再害怕了,回想起那只白色大物,竟然開始模糊起來,可能只是一堆白色絲麻而已。”
陳輔之和侯大人二人大笑,算是一帶而過了。
我又說道:“至于富豐城,在小人這種貧賤家庭來說就是天堂了,有吃有喝,文風不盛所以鄉(xiāng)下還能略有田地?!?p> 侯大人大笑,說道:“宣哥兒還是早些歇息吧,城內(nèi)防守還離不開你,今夜無風,夷鬼應(yīng)該不敢前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至于你所說的事情,我會安排上報給宣撫使大人的?!?p> 二人離去,屋子內(nèi)空蕩蕩的,安靜的嚇人。過了半天,三娘走了進來,說道:“哥哥哎,你說你跟他們說這些做什么,憑白惹一身騷?!?p> 我搖搖頭說道:“高位之人沒有眼光差的,只是牽扯太多沒有人敢做而已。我也是想瞎了心,夷鬼真要收斂人心的話,上頭應(yīng)該比我們急的多?!?p> 夷鬼沒有圍城,不知所蹤,陸續(xù)趕回來的硬探斥候都沒有發(fā)現(xiàn)夷鬼的蹤跡。但是此去往西的好幾個縣城都被夷鬼占領(lǐng)了,夷鬼的大部隊可能縮回了城里,也可能正在某處盯著青云或者富豐城,等待發(fā)現(xiàn)破綻便張開獠牙。
這次傷的很輕,我只用了兩天就又恢復(fù)了活蹦亂跳,連著兩天我待在東城門上面,望著富豐的方向發(fā)呆。
道路依然泥濘,來往的軍士和百姓把重新打開的東城門外面踩成了泥潭。在士兵的保護下,百姓們?nèi)コ峭馐占癫莺筒缎~類,至于莊稼離成熟還有一個多月,在沒有援助的情況下總歸是個盼頭。
陳輔之是在晚上找到我的,他準備帶人繞道山林去往鄴城,把夷鬼的消息報告給宣撫使。他要求我也跟著一起去一下,把各種利害關(guān)系向宣撫使大人一一陳述。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色微明,我們就上路了,陳輔之貼心地給我準備了一個獨輪車,由士兵輪流推著,吱扭吱扭聲中繞了青云城半圈,轉(zhuǎn)向南邊,進入?yún)擦趾笤诨仡^北去。
一抹血紅的彩霞涌了出來,像是鮮血一樣鋪滿了東邊天空。
這,或許不是一個遠行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