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無聲和林白再欲聽下去,忽然背后一串輕輕淺淺的腳步聲響來,兩人急回頭看去,是幾個衣袂翩躚的女子提拿著酒食水果從廊橋那頭行過來了。
英無聲心中暗嘆,那乾元旗下,能看到的人物應該皆是身懷神秘本領的人,果真這趙府里藏龍臥虎,竟連這端茶送水的姑娘,也都不同凡響,是不是因為近日來黃月山中那什么老祖要重出面世,趙府里上下一干人等,也都摩拳擦掌的準備著了?
英無聲攜林白側避在道旁,屋中諸葛四兄弟亦聽到外頭的動靜,也即閉了口再不言說。
不時香風陣陣,那六個裙裾彩衣的年輕女子已次第而過。到門口先叩扉行禮,待室中諸葛云錦應了,便一齊進去,當頭一個向諸葛云錦福了一福,說;“小女子給云錦大爺,霞飛二爺,霧清三爺,嵐曉四爺請安?!?p> 英無聲就看清,那幾個女子雖然衣著各有偏差,年歲豆蔻及笄至于桃李花信不等,但都是面容姣好,眉目如畫,身子娉婷風致楚楚的。
她們或如晴空夜月之媚好,或如夏雨荷花之清麗,或如雪霜臘梅之凜冷,或如星河長耿之爽明,光華燦爛,不一而足,她們的形貌比之于林白,也全無半分遜色的地方。
就見她們言語間又轉向另外三人,也都福了禮,身后同伴都行畢了,當先那女子又說;“小女子奉家?guī)熤貋碚埶奈粻斏藕蟮綗o塵閣一會?!?p> 諸葛云錦說;“無塵閣?六位姑娘也都是趙老太爺?shù)拈T下么?!?p> 諸葛家其余三兄弟,聽長兄這般問,身子遂都動了動,一起向六個女子看去。
那說話的姑娘言道;“那正是家?guī)煟規(guī)煴阏埶奈挥眠^膳后,同赴無塵閣望海崖,家?guī)熣f有要事商議,請四位務必相顧?!?p> 英無聲看到,諸葛四兄弟不知是對六位女子的身份禮敬,還是對他們說的趙老太爺?shù)纳矸菅鲋?,在女子那樣說是,都一起立身躬聽了。
諸葛云錦連道不敢。那女子再不多說,盈盈一笑,又淺淺回了半禮,告了擾,和幾位一并退出去了。
待她們走遠,老四諸葛嵐曉說;“這趙老太爺什么時候又收了這樣多漂亮的女弟子,他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這樣不顧令名啊?!?p> 諸葛云錦說;“老四,別人之事,也不是我們能多議論的,我們來此差干,當謹言慎行,且眼下老祖尚未脫困,我們不能讓別人道及把柄?!?p> 其余三怪聽兄長這般言語,霎那便也都不發(fā)一言,都訕訕入座,取了酒食自用了。
英無聲和林白等了半天,仍不見他們再有談論,兩人遂到階沿上坐下,也拿了干糧吃起來。林白恨恨的說;“他們生得那樣丑,卻取了那么清秀的名字,果然他們都不知羞恥。”
林白說的自然是諸葛云錦四兄弟了,那脾氣浮躁的是老四諸葛嵐曉,臉有青胎印記的老二諸葛霞飛,及瘦高個子的老三諸葛霧清。林白是將對趙家的恨都牽連到諸葛云錦他們身上去了。
英無聲沒接林白的話,他心中想到,這趙家如此陰毒狠辣,那個什么老祖也是全無人性,若真讓它脫困逃掉,還不知要禍害多少人家。叔父七天未歸,生死了無音信,說不定正是已著了他們的殘殺了,不然叔父怎么會是一身血污的出現(xiàn)。
英無聲想,既然在這乾元旗下誰都不易看到自己,那么自己能不能潛行到黃月山里,想辦法將那個魔頭除掉,或者不讓他逃出來呢。聽他們談論,禁制著什么老祖的法器,第一便是那個叫晏陽天前輩煉化的伏魔神印了。
英無聲還記得,黃月山里出事的那個黎明,著火的碾盤大小的那個符印落到山中東邊的方位去了,如果能找到它,它還可以用的話,那么自己就能想辦法將那老祖再封困住。
英無聲便對林白說了,說自己想到黃月山中去看看究竟,問林白怕不怕。林白說;“無聲哥,我很不愿意你去那里,但是你非要去,我就和你一起去,你做的事總會有道理的?!?p> 林白說;“無聲哥,有你在,我什么都會不怕的?!?p> 兩人談論著,英無聲思謀怎么到黃月山中去的法子,聽諸葛四對那白野講過,黃月山中是守著很多厲害人物的,冒然解了乾元旗上山去,易被發(fā)現(xiàn),如果披著乾元旗,沒有身懷大本領的人帶路,又什么都看不清,尋不見路。
英無聲正想得出神,忽然偎依在他肩頭的林白一聲慘叫,一下丟了手中干糧,就抱著肚腹跌到地上亂滾,帶得他也一起翻到,就見林白又是夜里病發(fā)時的癥狀,白眼上斜,口角流涎,手足抽搐個不停,在一聲接一聲不間斷的痛苦凄慘的呼喊里,她的七竅中,片刻后已滴出株株血沫來了。
英無聲急抱緊了,完全不知怎么解救,只能死死的掐著林白的虎口和人中,不使她背過氣去,焦惶里,便不及細想,欲摘掉乾元旗去求屋中的諸葛兄弟醫(yī)治。想諸葛兄弟既然身具玄通,那么或許能瞧出林白是得的什么急病,或許便能醫(yī)好她。
英無聲心念電轉,抱起林白便往屋中奔去,人才起身,已覺自己胸腔里如被長槍大刀亂戳著,心肺仿佛都被扎出了一個個透明的大洞,他便也支撐不住,先死死的咬著牙挺著,后終于疼得再受不了,就瘋狂的,不管不顧的大吼了一聲,一下猛得跪倒在地上,模模糊糊的眼光里掃見,一串串血珠已從鼻孔里流了出來。
不能死啊,死了林白就沒救了。英無聲咬得唇上也出了血,面前是一陣一陣的昏黑,他幾欲要暈厥過去,終于硬生生的抗住了沒有。就任著面目上的血亂流如溪,漸漸的,感覺到疼痛稍卻,而看林白時,手足軟垂著,已失去掙扎了,背氣暈死了過去。
急查探時,林白的脈相雖然狂亂,但并不微弱,她雖然面色扭曲可怖,卻未見將死之兆顯出來。英無聲心中便更明朗了些。知道那病痛并不會急要人命,只是要二人受盡苦痛折磨。英無聲心中憤怒疑惑,想不起什么時候著的別人暗算,猜不出是被誰下的手。
是見到黑衣面具人的時候,還是見到楊伯馬二爺?shù)臅r候,或者是見到林大娘林以梁頭顱的時候,抑且是在伍妹兒家的時候,好像都有可能,但卻完全沒個確實些的答案。
既然一時死不了,讓諸葛兄弟救治林白的事便不能夠了,英無聲心中一時后怕,又想到諸葛四與白野的談話,想到可能有很多人正在搜找著他,漸覺自己身上似也有太多秘密,他正無可避免的陷入到這個驚世駭俗的變故中去。
英無聲想到,且跟著諸葛云錦四人到無塵閣去,在那里,或者能知道是誰給自己下的毒手,怎么解救,能探知自己身上到底有沒有什么機密。
英無聲盯著諸葛四人的門口,林白還沒有醒過來,他便將林白面上的血跡擦干凈了,見一些血痕直流下林白的脖頸,從她的后心和胸口流下去,污了一片,他突然就無比心疼起來,胸中難受,想林白這般小的年紀,這樣單單薄薄的身子,卻要遭受這樣慘烈的變故,承受那樣重的痛苦。
英無聲便稍微解開了些林白的襟扣替林白拭了,也將自己的臉面清過了,遂給林白揉捏著后心,希望林白能早點醒過來。
不多時,就有曾送來飯食的兩個姑娘來相請諸葛兄弟了。雙方互見了禮,諸葛兄弟投下筷著隨兩女子前去。英無聲趕緊抱了林白遠遠的跟上了。
一路上碰見還有好多怪模怪樣的人往同一個道上行走,他們大多眼神睥睨,目空一切,有相逢了相互問詢招呼的,也有全不相顧的。英無聲聽見,那些人俱是要同到無塵閣去。
英無聲見那些人面呈兇煞之相,遠不如那兩個女子眉眼清善,便緊趕著隨上諸葛四人去。
漸行來,道畔的景象便幽寂下來,似乎是往臨山腳的地方去,那些跟著的人,亦有人引導著,但他們的縱談聲,卻都小下去了。
就聽諸葛云錦說;“不知趙老太爺傳喚是為何事,姑娘能否見告一二?!?p> 那當先走著的面若三春桃花,腮上有梨窩的女子說;“諸葛大爺客氣了,小婢叫明瑤,在師尊女徒里排行第七?!敝钢粋饶昙o幼小,面上稚氣未脫,但依然眉眼楚楚的女子說;“這是我十三妹子,叫夜曦,之前見過的那幾位,也是我的師姐妹,領著我們的,是五師姐河月?!?p> 諸葛云錦說;“原來是鳳儀十八殊,請恕諸葛四眼拙了,雖多有聽聞姑娘大名,卻無緣識見。”
明瑤淺淺一笑,說;“諸葛大爺取笑婢子了,小婢雖承六界中的朋友錯愛,有點微名,但那也是托了人家尊著家?guī)煹母7萆?,小婢卻有自知之明,萬不敢當?shù)摹!?p> 明瑤說;“家?guī)熣埶奈粻斉_去無塵閣,也沒別的,便是商議對付萬洲海國和永壽神殿的事,聽人說萬洲海國已知道了老祖將重生涅槃的事,他們派了大隊人馬和極多高手,匯合著六界中我們的敵仇,都隨永壽神殿的那干人,來復仇了,來阻止老祖重見天日?!?p> 諸葛云錦沒說話,直急性子的老四諸葛嵐曉說;“我們黑血七淵不是調撥了一眾高手去偷襲他們永壽神殿的混元宮了么,混元宮里只有那離離老道和他的幾個看門徒孫,他們六界的人聽說了,自然會去搭救那離離老道,他們哪還顧得了黃月山這邊的事,難道我們派去的人已經被他們剿殺盡了?!?p> 明瑤說;“這個小婢就不太清楚了,小婢只聽師尊和貴教的左右使說過,六界中很多厲害的角色已經到小鎮(zhèn)外的解川河畔了,雖然他們一時被阻著過不來,但他們總要想法子的,我們也不能不早做打算?!?p> 幾人說著話,哪里想到在他們身有人始終未離開半步的偷聽著,他們討論的一切,便都被英無聲和林白聽了去。
英無聲心中亂糟糟的,他們所說的那些永壽神殿,混元宮,萬洲海國什么的,他都從未聽說過,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所在的地域是大盛國的疆土。
英無聲想,除了大盛帝國,難道世上還有其余的疆土么。怎么叔父沒有提及呢,他們談說起的六界分次,難道是指書上說的人鬼仙神魔妖六眾。
眾人愈往前去,道路愈幽,各道口前值守把關的人也盡是持重沉穩(wěn),三山五岳的草莽異怪漢子,幾人便都不說話,漸就又行到那片風竹灑灑的赭紅色的隱秘樓宇前。
那門前庭里拴系著的銀甲四目的靈獸還在,在看到他們一行后,又突然的竄起身來,不安的嘶吼咆哮著了。仿佛被什么侵略到自己的領土上。幾人都便都疑惑的環(huán)顧四看,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諸葛云錦遂說;“這靈虛兒是怎么了,兩位姑娘知道么,之前我們兄弟來此復命,也見它門是這般驚恐戒備的模樣?!?p> 明瑤還沒開口,夜曦已經搶近幾步,過去撫摸著那異獸的鱗甲,說;“靈虛,你這是怎么啦,這四位是師尊請的客人,你們不能無禮的?!?p> 明瑤說;“這靈虛是師父收降的先天神獸,能感應異常的氣機,師父吩咐了它們守在這,自是防備萬一的情形,它這樣子,或許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p> 明瑤說;“四位爺臺已來此間多日,自然不會是致這靈虛異常的緣故的?!?p> 幾人都不約而同的四望,卻哪里能看見什么。
躲在一側抱著林白的英無聲,見才見那靈虛躥出來,已作了逃跑的準備,后聽得他們那般說,益發(fā)知道了那靈虛戒備的是他自己了,他一絲大意也不敢,只緊緊的攆在諸葛四身后。
見沒異動,明瑤便安撫了銀奴,明瑤說;“也許是這幾日來客多雜,靈虛兒眼花多疑了。”
幾人狐疑著到那座竹樓之下,英無聲抬頭看時,門楣上正掛著‘無塵閣’三個蒼然莽古的大字。
英無聲怕等幾人進去后樓門又復關上,將他和林白鎖在庭中,他便乘著夜曦叩門之際,抱著林白快步的行到極近門前的一側等候了。
夜曦敲了門,不時白野應聲而出,明瑤夜曦稱了師兄,眾人略微見禮,白野對諸葛四也僅僅是點頭頷首示意了。
白野說;“師妹自去吧,客人未盡到,我還得在此迎候。”
白野側身讓在一邊,英無聲瞅準時機,已搶先邁步進去了。
還未移步,英無聲忽然就心底訝異吃驚,不由得忙慌向明瑤四人看去,所幸運他們幾個還在眼前,還能瞧得清楚。
英無聲便不敢亂動半步,只得緊貼在諸葛四兄弟的腳跟上行走,便側目再看時,只見那樓舍內到處都被滾滾翻騰的濃重大霧遮裹著,盡眼之處全是一色的灰白,全看不到一片梯窗檐瓦,看不見家什陳設,亦看不見人影風聲。到處都是空蕩蕩的,上不知天,下不挨地,無東西南北,無前后左右,無夜昏晝白,無晴曉陰缺,有的只是團團滾滾的大霧。就擠擠挨挨的,盡往人的眉眼口鼻里鉆。
英無聲猛得想起林以梁字條上的字“綠竹林下,云湖深處,魔靈藏秘。”
英無聲心中忐忑著,稍有不安,他不敢微離半步,也只得緊隨著他們止在那大霧里向前去。
又行了近半個時辰,幾人才立定腳踵。細看了發(fā)現(xiàn),在幾人身側,在飄浮的濃霧下,正扣著一口房面大小的巨鐘,幾人便魚此而過站在旁邊了,英無聲不明何以,也趕緊相跟著站過去。聽得明瑤已說;“十三妹,你去吧。”
就見夜曦應了一聲,走出兩步后還沒瞧見她要怎么,悠忽之間,人已再看不見身影,仿佛她也變成了一縷白霧,都融合了。
英無聲看另外幾人時,面上都沒有一絲變化,連諸葛四也沒有。
也不知夜曦去干什么,他只得也隨了眾人,抱緊林白站穩(wěn)妥。思慮間,猛然身側頭頂,四面八方便都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嗡嗡之音,那聲音便如羅漢降魔的法咒真言,直往人的心田上擊撞。
英無聲沒防備,便被直震心肝萎縮,一下靡頓在地,也便將林白一下震醒來,兩個人不及問訊,都死命的抱塞著耳眼,一口氣的功夫,那鐘終于停了。英無聲拉著面色黃暗的林白掙扎著才站起,已見夜曦立在幾人面前了。
明瑤說;“走吧。”
幾人又復跟上。英無聲悄問林白怎樣,林白低聲說好多了,英無聲便拉著林白一起去,也不知怎樣的路段,只覺時而盤旋,時而往復,時而登高,時而下潛,終于在近半個時辰后,幾人復立在了一面亮如河水的青銅大鏡之前。
英無聲深知此間多有怪異,也便不敢耽擱的拉林白與他們并立在一處,只聽明瑤口中低低念說;“弟子明瑤祈請幽冥神賜降,大開福壽之門。”
話才畢,便見鏡面上一片青光彌漫透射,將諸葛四與她們姐妹的面相照得清清楚楚,就聽林白驚叫一聲,原來林白被諸葛四在鏡中的眉眼嚇著了,原來在鏡里,顯著的諸葛四竟都是生著野豬的相貌。
英無聲也詫異,還不及多想,已聽明瑤說;“無休無咎,冥王現(xiàn)世。”
英無聲急將林白牽住,已覺從鏡中生出一股猛烈洶涌的大風來,那大風只一卷動,已將諸人吸入鏡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