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流言
大軍開拔。
尉遲九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居然沒有回京,而是派人送了大師兄回去,自己乘車跟在大軍后面,也來到幽州城外。
這一路上,我始終跟尉遲九在一塊兒,沒見過阿錚。尉遲九說:前軍就是打先鋒的,中軍才是主力。我一尋思就明白阿錚這個校尉,就是領(lǐng)著先鋒沖殺在最前面的校尉。心中擔(dān)憂,卻無法幫忙,也沒有任何對策,我只能叫吳鉤給他帶上各種瓶瓶罐罐。
傍晚時分,阿錚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柏藏病!?p> 他身形消瘦,臉上有著疲色,只那雙眼睛仍舊明澈。我撲上去在他身上亂摸一氣,“有沒有受傷?幾位義兄都在嗎?”
吳鉤捂臉,揶揄道,“夭夭,你這樣將來只能嫁給世子了?!?p> 面上一熱,我趕緊離開阿錚,強(qiáng)辯道:“自從開戰(zhàn),我已經(jīng)不知看過多少人的身體了,難道每個人都得嫁?”
阿錚盯著我笑,道:“夭夭,幾位義兄叫我?guī)г?,謝謝你的金創(chuàng)藥,比軍中的管用?!?p> 我道:“自家兄弟,不客氣的?!?p> 阿錚笑得更高興,在帳篷里看了一圈,“那只雁呢?”
我道:“在路上放了,北邊越來越冷,它會凍死的?!?p> 阿錚親昵地拉住我的手,“放生了,好。”
我看著阿錚比我還略高的身形,試圖抽回手,卻被握的更緊。
阿錚道:“下次見面,不知要等多少天。夭夭,今晚我睡在你這里可好?”
“???”我想我是聽錯了,阿錚一向嚴(yán)謹(jǐn)守禮,入軍營后更是如此。
“我只和你說說話。”阿錚明澈的目光中閃著懇切、委屈,“你可以整夜看護(hù)尉遲九,和我說說話不行么?”
豈止尉遲九,我還整夜看護(hù)過其他士兵呢!秉燭夜談,這也沒啥,我爽氣點(diǎn)頭,“好。”
用過晚飯,我和阿錚早早和衣躺下。阿錚道:“李將軍忽然病愈,此次主動請纓,要領(lǐng)前軍攻打幽州?!?p> 我咕咚翻身趴在榻上,問塌下的阿錚:“他裝不下去了?我覺得他是看碶丹氣數(shù)已盡,想撿便宜,最后時刻立個功,光宗耀祖。你說是不是?”
阿錚笑道:“這還不算什么,太子也請纓出戰(zhàn),想率領(lǐng)前軍。”
我驚訝道:“不得了了,以前人人避之不及的前軍,現(xiàn)在倒成了玉露團(tuán)、具勝奴,人人都喜歡??!”
阿錚正色道:“太子分明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他那騎術(shù)勉強(qiáng)在京中打打馬球,與碶丹騎兵對陣,根本就是送死的?!?p> 我道:“也許不用挑唆,見六皇子領(lǐng)中軍攻下涿州,想到自己什么功勞也沒有,哪還能坐得???”
阿錚道:“說的也有道理。夭夭,阿衍出身皇族,自幼深得圣寵。他被人捧著慣了,你對他要假裝順從,不可置氣?!?p> 提起皇子衍,我就生氣,于是不搭理他。阿衍也沒再說話。連日疲累,眼皮越來越重,重到抬不起來。
次日一早睜開眼,阿錚已不在塌下。想起昨夜沒說幾句就睡著了,現(xiàn)在帳篷里沒有留下絲毫他的痕跡,心里悵然。唉——大戰(zhàn)在即,我與他置什么氣!越想越懊惱,我走出帳篷,到馬棚牽了小白去溜達(dá)散心。
迎面走來商星,我笑著揮手打招呼:“商星。”
他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揚(yáng)長而去。
……見鬼!我左思右想,什么時候得罪了他?
一路上似乎有人對我指指點(diǎn)點(diǎn),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出營,我跨上小白在山林里跑了一陣,心胸豁然開朗:幽州是碶丹的老巢,打完就可以回京,還想那么多做什么。林間的樹上仍掛著一半的樹葉,在山嵐中颯颯抖動,不時有落葉旋轉(zhuǎn)著落下,碰撞時發(fā)出愉悅的清脆響聲。
我緊了緊衣領(lǐng),下馬牽著小白往回走。忽然聽見林間傳來巡邏士兵的說話聲:“……昨夜上官校尉留宿,明擺著是他的人!”
軍中的校尉只有阿錚姓上官,我當(dāng)即停住腳步、豎起耳朵仔細(xì)聽。
另一人道:“這么說可不對,尉遲校尉呢?當(dāng)初不眠不休地守著,分明情深義重嘛?!?p> 難道,議論我和大師兄?我繼續(xù)聽下去。
“六殿下呢?召見過幾次,說是治傷,可咱們軍中,有資歷的老軍醫(yī)好幾人呢?!?p> 說的是我!熱汗頓時化作冷汗。他們怎么都知道阿錚昨夜和我在一個帳篷?
一人道:“你們說的,我都不關(guān)心,我就好奇那位軍醫(yī),究竟是個郎君還是個小娘子?”
話到此處,眾人哄笑起來,接著有人催促巡視,便再無人聲。
前些日子,營中士兵們對我的尊敬都是假的?我靜靜呆站在原處,忽然覺得渾身疲累到動不了一根手指頭。營地還是整整齊齊地呆在那里,可我覺得距離自己好遠(yuǎn)好遠(yuǎn),夭夭,你還回去干什么?
就地坐下,呼呼的山嵐,落葉的颯颯聲仿佛也是在嘲笑我。初冬的風(fēng)吹得人渾身涼透,抱著胳膊,蜷成一團(tuán),我仍不想回去。直到太陽掛在頭頂上,金戈找到我。
“夭夭姐姐,你怎么在這兒呆著?”
心里愧疚,我垂頭道:“對不起,給你添亂了?!?p> 金戈沒說話,陪我喝了一陣子冷風(fēng),忽然道:“聽見傳言了?”
我愧疚難言,把頭埋在腿上。
“回去吧,小心著涼生病。夭夭,打完仗,七郎君會好好對你的,你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我流淚道:“不是擔(dān)心?!?p> “你覺得沒臉了?”
一語中的,我說不出話。
金戈道:“那有什么?人生在世,誰也不能阻止別人怎么說,將來過得好,自然別人就只有羨慕的份了?!?p>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能釋懷,“金戈,你先回去吧,我再待會兒?!?p> “還待著?都喝了一早上冷風(fēng)了!回去用飯!在這兒喝涼風(fēng)能喝飽么?”說著,他拉起我,拖著就跑。
我驚訝地看著金戈,從未見過這樣的他,率性、隨意,陽光下充滿朝氣的臉上寫滿了自由和快樂。小白在我身后歡快地打了個響鼻,跟著我們一起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