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不收徒的怪人

　　阿錚跪倒的同時，無腿老怪的笑容瞬間凝結(jié)在了臉上。他轉(zhuǎn)身就走，“我不是你師父，你不用跪我。”

　　奇怪！平日老怪對阿錚很好，可以說是傾囊相授，讓我一直以為師徒名分不過是層窗戶紙。難道這情形是要擺擺架子？

　　阿錚跑上前去，攔在他前面再次跪拜，口中急速說道：“您不收我為徒，沒關(guān)系。今生我把您當(dāng)成師父就行了，這是我的事情，和您不相干?！?p>　　無腿老怪僵立在紛飛的大雪中，像是被點了穴。少年阿錚固執(zhí)地跪在雪中，如山間傲雪青松。一老一小就這般僵持著不動。

　　我看出來了，老怪不是擺架子，而是真的不打算收弟子。那么，他之前毫無保留的傳授，又是什么緣故呢？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對無腿老怪很狗腿地笑道：“老前輩，想不想吃熊掌?。烤椭竿鷰椭鴦兤?、取熊膽嘍。阿錚只會殺兔子、野雞，這種大事情，他可應(yīng)付不來?！?p>　　無腿老怪微笑，笑容略顯牽強(qiáng)，“好，我去取熊膽，那可是個好東西。”

　　我轉(zhuǎn)身拉起阿錚，嗔道：“冷死啦！有話回去烤著火慢慢說?！?p>　　阿錚果然心疼我，立刻中計。他握住我冰涼的手，關(guān)切道：“我給師父去打下手，你進(jìn)洞先喝杯熱水暖和暖和再說，別總記著給我做針線?！?p>　　心中一暖，我含笑道：“知道了。”

　　晚上，圍著火堆吃鍋里的熊肉，無腿老怪忽然道：“好像要過年了吧，總得去集市上買點年貨才好?！?p>　　我道：“過不過年倒不急，要緊的是家里就這一只砂鍋，燒水、做飯、燉肉全指望這一個寶貝，不妥當(dāng)，再去買兩只回來才好?？裳┫碌倪@么大，哪里都去不了啊！”

　　阿錚道：“我去?！?p>　　我道：“白茫茫一片，你能認(rèn)得東南西北嗎？”

　　阿錚道：“師父認(rèn)為我可以去，所以我才敢說?！?p>　　無腿老怪一翻白眼，“我什么時候說你可以去了？”

　　我驚道：“您老人家終于收下阿錚了！”

　　筷子一抖，肉從嘴邊掉進(jìn)碗里，無腿老怪呆了一呆，“沒有，我沒收弟子。”

　　我見他沒有生氣，便笑道：“我剛才聽的清楚，阿錚稱呼您師父，您沒有不搭理，還有回答?！?p>　　無腿老怪囁喏道：“你，你這個小娘子……”吸了口氣，一本正經(jīng)道：“我就是一時說滑了嘴，心里卻是不愿意的?！?p>　　阿錚笑看我，明澈的眼神中似有鼓勵和希翼。我大聲道：“先前你說阿錚不自信的時候講過：心中擔(dān)憂，手上就會猶豫不決，不能將功力發(fā)揮到極致?？梢?，心里想的都會通過外在表現(xiàn)出來。剛才阿錚叫您師父，您搭理他，說明您心里已經(jīng)默認(rèn)，想他做自己的弟子?！?p>　　無腿老怪勃然變色，放下碗筷冷笑道：“你們倆一家子，當(dāng)然幫著說話?！?p>　　我道：“有件事您還不知道吧，我其實是阿錚的婢女?！?p>　　無腿老怪轉(zhuǎn)頭看向我，吃驚又疑惑。

　　我把阿錚的身世和流落到這里的事情通通說了一遍，問道：“我們阿錚重情重義、生得美貌、聰穎過人、性情良善，有什么不好？”

　　良久，無腿老怪從身體里發(fā)出一聲悶嘆，道：“都是孤苦的人！”他看向阿錚，目光慈和，“你們一直想知道我這腿是怎么斷的吧?！?p>　　盡管心里已經(jīng)有所猜測，我還是被嚇了一跳。

　　無腿老怪道：“其實，我曾正式收過一名入室弟子，但他卻要害我性命。十年前，他騙我服下軟筋散，之后將我推入谷中。墜崖時我以為必死無疑，不料被樹枝掛了幾下，谷底又是一片松軟的落葉和泥濘，這才活了下來。我獨自在谷底，渾身是傷，兩條腿因為沒有醫(yī)治而壞掉，情急之下我只好砍斷自己的雙腿?！闭f到這里，他慘笑起來。

　　自己砍下自己的腿，多疼??！我看了看無腿老怪，他如今白發(fā)束成一個髻，胡子也用皂角梳洗過，穿著我修改過的錦袍，渾身上下整整齊齊；臉上雖有風(fēng)霜之色，但五官清秀，看得出有腿的時候也是位身姿挺拔的俊秀郎君。

　　阿錚怒目道：“他在哪里？我定要找他報仇！”

　　無腿老怪淡然道：“不知道。我爬出谷底后心灰意冷，就在這石洞住著，不問世事?！?p>　　阿錚環(huán)顧四周，詫異道：“這里不像只有十年的樣子啊！難道之前還有別人住過？”

　　無腿老怪面色一紅，“這里原是我年少游學(xué)時發(fā)現(xiàn)的石洞，當(dāng)年覺得冬暖夏涼甚是有趣，所以鑿了石桌石凳。”

　　游學(xué)，多為家中殷實的學(xué)子。這無腿老怪的究竟是什么身份，富商？世家大族？官宦家滅族后逃到這里，得遇高人？

　　無腿老怪忽然對我道：“你這個小娘子，老是盯著我，看什么？”

　　我驚道：“沒，沒什么……”瞄見他的白胡子上明顯掛了點湯汁，便道：“就是稍微有點好奇，您老人家每次吃飯喝湯，怎樣才能不弄到胡子上？或是每次用過飯，都要背著我們洗一洗胡子？”

　　無腿老怪爆發(fā)出大笑，“等將來阿錚也留上一大把胡子了，叫他告訴你?！?p>　　我頓時羞紅了臉，“我，我可不喜歡胡子?！?p>　　阿錚看著我，認(rèn)真道：“真的？好，那我將來一定不留胡子?！?p>　　無腿老怪笑得更加響亮，我羞惱地捂臉逃回石室。

　　次日，阿錚果然一人去了集市，夕陽西下的時候背著買到的東西，出現(xiàn)在洞外。他這次來回所用的時間又變短了，我知道是武功更上一層樓的緣故，也為他高興；但相比之下自己這幾個月什么也沒做，不由焦慮。

　　過了年就是春日，萬物更新，我也要有個新的開始，不能荒廢了學(xué)業(yè)?；貞浻浀玫呐浞剑以诩埳蠈憣懏嫯?，重新斟酌劑量。

　　老怪走到我身邊，看了看道：“你這小娘子瞎忙什么呢？如今阿錚的身手，在江湖上可以排得上號，你就別折騰了，把身子養(yǎng)好，將來成了親多生幾個娃娃，才是正經(jīng)?！?p>　　臉上騰地一熱，我嗔道：“不行……不行的。”我不要靠別人。

　　阿錚笑道：“無妨，她喜歡，就做了玩兒?！?p>　　我可是很認(rèn)真的，怎么會是玩呢？等外面化了雪，我就另起個小泥爐子，把能做的丹丸先做出來。